话音落下,两人俱是一愣。
顾清淮立刻后悔,耳根发热,别开脸去,欲盖弥彰地咳嗽一声。
陆参商也是微微一怔,看着他泛红的耳廓,再看看自己仍停留在他腹上的手,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悄然蔓延开来。
她默默收回手,轻轻扶他躺回榻上,恢复了那副恭谨疏离的模样:“殿下既已舒缓,便早些安歇吧。奴婢告退。”
顾清淮却似极畏寒,下意识地攥住了她欲收回的衣袖一角,力道微弱,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执拗。
陆参商垂眸看着那骨节分明,紧紧拽着她不肯松开的手指,终是没有抽回,任由他攥着,自己则在榻边脚踏上坐了下来。
殿内烛火昏黄,只余两人清浅的呼吸声。顾清淮似乎昏昏沉沉地睡去了,只是那抓着衣袖的手却未曾松开,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发出一声极模糊的呓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母妃……”
陆参商抬眸看去,见他依旧合着眼,眼角却无声地滑下一行清泪,没入鬓角。
“别丢下淮儿……冷……”
那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委屈又无助,全然不似平日那个阴鸷狠戾的太子,倒像个被遗弃街头的孩童。
陆参商心中某处微微一刺。她知晓太子生母早逝,且似乎并不得先帝宠爱,他在深宫中的日子,想必并非外人看来那般风光无限。
此刻的他,褪去所有尖刺与伪装,也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病痛缠身,甚至会害怕被丢弃的可怜人。
她沉默地看着他,看着他即便在睡梦中仍不安稳,时而因腹痛而轻蹙的眉头,看着他微微隆起,正孕育着一个为世所不容生命的腹部,心中那片冰封的恨意,竟悄然裂开一丝细缝。
恨他折辱她,恨他毁她家园,恨他专横暴戾。
可此刻的他,又何尝不是被身份、被命运、被这吃人的深宫禁锢折磨的囚徒?
她伸出另一只空着的手,犹豫了片刻,终是极轻极轻地落在他紧捂着小腹的手背上。那里的肌肤冰凉,还在细微地颤抖。
仿佛感受到一丝暖意,顾清淮在梦中呜咽一声,反手抓住了她的手指,紧紧贴在自己疼痛的腹壁上,如同汲取着唯一的热源。他的呼吸渐渐平稳了些许,紧蹙的眉头也稍稍舒展。
陆参商没有挣脱,任由他抓着。指尖传来那腹中胎儿不安的躁动,一下下,撞击着她的掌心,也撞击着她沉寂的心湖。
她就这般静静坐着,守着他,直至窗外天色渐明。
烛泪燃尽,晨曦微露。
第一缕天光透过窗棂洒入室内时,顾清淮眼睫颤动,悠悠转醒。宿醉般的头痛与腹中残留的隐痛让他一时有些茫然,随即猛地意识到自己竟紧紧攥着陆参商的手,还将其按在自己肚子上。
他如同被烫到一般猛地缩回手,脸上瞬间闪过窘迫,羞恼与一丝慌乱,迅速又披上了那层冰冷的太子外壳,厉声道:“你……你怎还在此处?!”
陆参商平静地收回手,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腿脚,语气一如既往的淡然:“殿下昨夜抓着奴婢的衣袖不放。奴婢不敢惊扰殿下安寝。”
顾清淮一噎,昨夜零星破碎的记忆回笼,让他耳根发热,更是恼羞成怒:“孤……孤那是病糊涂了!谁准你自作主张,滚出去!”
“是。”陆参商躬身一礼,毫不留恋地转身便走。
看着她毫不迟疑离去的背影,顾清淮抚上那似乎仍残留着她指尖温度的小腹,心中竟涌起一股巨大的失落与空茫,比那腹中的隐痛还要令人难以忍受。
殿门开合,晨光涌入,刺得他眼睛发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