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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回（第1页）

痈疽破开，脓血尽泄，高热虽暂退，那创口却留下绵长不绝的钝痛。每一次细微的移动，甚至一次稍深的呼吸，都能牵扯到那包裹着厚厚纱布的伤处，低烧如同附骨之疽，缠绵不退。白日里尚可凭意志强撑，维持那副冰封的储君面具，处理仿佛永无止境的边境军务与积压文书。然而一旦夜色降临，身体深处那点阴燃的火星便伺机窜起，燎原般吞噬他强弩之末的气力。

那被烈酒灼过，利刃割开的创口，开始发出持续而钝重的搏动性疼痛，冷汗浸透了层层包扎的细布，黏腻地贴在伤口上，更添不适。睡前服用的汤药里似是加了安神的成分，却压不住这实实在在的创痛。顾清淮昏昏沉沉，睡睡醒醒，总不得安宁。

意识浮沉在半梦半醒之间，时而恍惚回到东宫那熏暖的寝殿，时而又被伤口突如其来的抽痛拽回冰冷的现实，眼前闪过那烧红的匕首刺入皮肉时腾起的青烟与焦糊气。

老太医每日战战兢兢前来换药，查看伤口愈合情形。所幸未曾再度红肿流脓，只是那新肉生长的痒意与旧痛交织，混杂着敷料的摩擦，成了无休无止的细小折磨。顾清淮总是面无表情地任由老太医动作，目光投向窗外灰败的天空，仿佛那具正在忍受清理与上药的身体并非属于他自己。

心力交瘁与身体的不适双重煎熬之下，他变得愈发沉默，也愈发阴郁，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灰白，唯有颧骨处因低热而泛着不正常的红晕。膳食用得极少，眼见着消瘦下去，衬得那孕肚愈发硕大惊人，行动也更为迟缓吃力。偶尔批阅文书时，他会不自觉地停下笔，指腹按上眉心，或是无意识地轻抚那隐痛的胸口，久久不语。

都督府院内外守卫明显加强了。自那日李副将禀报军情后，斥候派出的频率增加了一倍不止。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紧绷，边境的局势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巡逻队伍与不明身份的流匪遭遇愈发频繁，虽未爆发大规模冲突，但那小规模的试探与摩擦，处处透着山雨欲来的压抑。军报雪片般飞入院内，每一份都需他亲自过目定夺。

这日深夜，顾清淮刚在创痛与孕晚期的种种不适中艰难入睡，便被院外骤然响起的急促马蹄声与隐约的兵刃交击声惊醒。

他猛地坐起，胸口伤处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狠狠一扯，痛得他眼前发黑，闷哼一声，险些栽倒。他死死按住伤处，强忍着那阵撕裂般的痛楚，侧耳倾听。

外面的厮杀声并不算十分激烈，却透着一种训练有素的狠戾与果决，绝非寻常流匪扰边。他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来人！”他扬声喝道，声音因剧痛和惊怒而嘶哑。

心腹侍卫疾步而入，甲胄上沾着零星血点，脸色凝重：“殿下，有敌夜袭！人数不多，但皆是好手，目标明确，正进攻府院正门，李副将已带人前去拦截。”

顾清淮脸色铁青，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果然来了。

一阵更剧烈的兵刃撞击声与惨叫传来，似乎战况颇为激烈。都督府院本就有限的守卫力量显然有些吃紧。

“护好殿下！”门外传来李副将的怒吼，随即便是他带人且战且退的脚步声，正向着顾清淮所在的主屋方向而来。

顾清淮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掀被下榻，动作间胸口与腹部的沉重皆带来巨大的不便与痛楚。他抓过挂在床头的佩剑，冰寒的剑柄入手，稍稍压下了几分身体的颤抖。

他不能被困死在这里。

房门被猛地撞开，李副将带着几名亲兵退入屋内，几人身上皆挂了彩，血腥气瞬间弥漫开来。“殿下，贼子凶猛，此处不宜久守，请随末将从后门撤离！”

话音未落，窗外已传来攀爬与破窗之声。竟有敌人绕到了后方。

一名黑衣蒙面的刺客如同鬼魅般跃入室内，刀光直扑顾清淮而来。

“保护殿下！”李副将目眦欲裂，挥刀迎上。

顾清淮在那刀光袭来的瞬间，竟出乎意料地没有后退。孕后期的身子沉重笨拙，后退反是死路。他猛地侧身，避开要害，同时手中佩剑出鞘，并非格挡，而是以一种两败俱伤的决绝，直刺对方咽喉。

那刺客显然没料到这位看似虚弱不堪的太子竟有如此狠厉的反应，招式一滞。就这瞬息之间，李副将的刀已至，狠狠劈入刺客后心。

温热的血溅了几滴在顾清淮脸上。他握着剑，微微喘息，胸口伤处因方才那一下迅猛的侧身与出剑而痛得钻心，那高高隆起的腹部也因这突如其来的紧张与动作而阵阵发紧，隐隐抽痛起来。

更多的脚步声从前后逼近。

“走！”李副将一把搀住他，不由分说护着他向后门疾退。

混乱中，冲出屋子，漠北夜间的寒气如同冰刀般刮在脸上。远处有火把晃动，杀声未绝。顾清淮被护卫们簇拥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黑暗中踉跄前行，胸口剧痛，腹部坠胀，每一次迈步都异常艰难。

冷风灌入口鼻，他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震得胸口伤处如同要再次裂开，眼前阵阵发黑。

就在他们即将冲出府院后门之际，斜刺里又是一道冷箭射来，一名护卫猛地将顾清淮推开，自己却中箭倒地。

顾清淮猝不及防，被推得向后踉跄数步，腰背重重撞在院内一口废弃的石磨上。

“呃——！”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呼终于从他喉间溢出。那一下撞击力道不小，正中后腰，牵扯得整个腹部猛地一缩，一阵尖锐的宫缩痛楚骤然袭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清晰。

他眼前一黑，顺着石磨滑坐下去，再也支撑不住，双手死死抱住那骤然紧绷硬实，疼痛翻搅的腹部，冷汗如雨般倾泻而下。

孩子……

“殿下！”李副将惊骇回头，只见太子瘫坐在地，脸色惨白如纸，浑身颤抖，竟似比方才面对刺客时还要狼狈脆弱。

远处的厮杀声似乎正在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