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贾仁在同知一职上做了这么些年,不可能是全然的绣花枕头。
方才那一箭,直穿胸腔,横贯脏器,那人……怕是没什么存活的可能。
他往日里跟着贾大人,不过做些水利、田地的活计。大人常说这两样是江阳民生之本,叫他好生学着。是以他极少同旁的衙役一般出府随大人一道办案,各种场面也见得少些。
今日,是他头一回见着兵刃相见,也是头一回见人中箭流血。
阳生呆在原地,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背上背的箭袋,不过是以备不时之需,他虽同府上的衙役一道训练过,却并不十分熟练。
他看着眼前的贾大人,其面色肃然,唇角紧绷,平日里在同知院的最后一丝松弛也无。
贾大人方才的动作干净利落,不待阳生反应过来,那箭矢便已经破空而去,只留下嗖嗖的余音在他耳畔。
阳生喉头一动,微微开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贾仁也是驻足不动,丝毫未有上前查看的意思。
还是一旁的穆同反应快些,见宋凛生只身入了水,贾仁又不知在想什么,他便立刻领了人往河道中去。
那人来路不明,却驶着这么大一艘货船,实在蹊跷,为防备船舱中有埋伏,还有……看看那人可还活着,穆同一行人还须得确认一番。
穆同抬步离开,走之前还不忘回头颇为复杂地看了贾仁一眼。
贾仁不为所动,他生的英武,又身姿挺拔,即便面容不甚年轻,也依稀可见其少年风采。
直到穆同带人上了货船搜寻一番之后,在船头向他示意之后,他这才放下戒备,缓缓将手中的弓弩放下。
而这一放下,似乎抽干了他浑身所有的力气。
贾仁长呼一口气,只觉得手中的弓弩重如千斤。
方才凝神盯着船上,此刻才有心思关注自个儿周围,那种被隔绝起来的无声感顿时烟消云散,周遭的哄闹嘈杂将似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向他涌来,几乎将他整个淹没。
他的眼中登时恢复了清明,却未见一丝波澜。
好似百姓的惊惶呼喊、质疑指责,都无法对他造成丝毫影响。
而他身侧的阳生却稍显不安,他原本就并非什么身经百战之人,即便是再老成干练,也不过是个半大小子。平日里在江阳府吃得开,并不代表面对这么多群情激愤的百姓时应付得来。
阳生瞧着先前上赶着看热闹的百姓,现如今,胆子小些的便惊慌失措、四处逃窜,而部分胆大的便蜂拥而上,一股脑儿地将他们团团围住。
那一双双眼,几乎要将他们洞穿。
也是,谁让他们一出来便听见什么“杀了孩子”的话,转眼又目睹贾大人毫不犹豫地出箭呢?
便是阳生自己,也有些焦灼。
他方才分明看那人欲对宋大人身侧的那个姓文的娘子不利,大人这才动手。
虽是快了些,不过那哪是容得下思考的时候,若是慢一分,此时砰然倒地的便说不准是谁。
可百姓哪管得了那么多,官民之间的关系本就微妙,今日闹出这种事,再加上有心人的挑唆,一时间河滩上的百姓皆吵嚷着要贾仁给个说法。
“光天化日之下还有没王法啦?竟敢公然射杀?”
“对呀,那人说贾大人杀了人,你说是不是真的?”
“谁知道呢?贾大人从前也不是这样的人啊。”
“哪不是?你不知道他性情大变,早非从前?”
“是这个理,如论如何也该等查明真相……”
众人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地猜忌着,甚至丝毫不顾及他们口中的贾大人此时就在眼前,更不怕会叫他听了去。
阳生有些忿忿不平,这些人怎么这样啊?若不是他们不听劝阻,一心要上河滩,非要冲出来捣乱,怎么会叫那人那般得意,竟当众便想害文娘子。
若不是他阿爹当机立断,及时出手,文娘子的性命能不能保得住都还另当别论。
阳生怒瞪了那领头说话的男子一眼,似乎对他的话极为不满。
这些人不过上下嘴唇一开一合的事,说得轻巧,若方才在船上的是他们,恐怕他只会怨贾大人那箭,射的不够快,不够准!
阳生上前一步,横在那人和贾大人之间,将百姓肆无忌惮的审视、打探隔绝开来,似乎比身处漩涡中心的贾仁还更加气愤。
而他身后的贾仁垂手而立,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静静凝视着他的后脑勺,沉默半晌,终是一句话也不曾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