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千。”
直白的声音换来女孩的目光。
她抿着嘴唇,眼睛与我隔着一层镜片,我却一清二楚地察觉到其中如有所感的,瓦解般的触动。
余光里,原本想凑过来的其余队友都生生止住步伐。小千站在长条形的网前,身后是不断往这里张望、陆续回过神而激动探讨的对手们模糊的身影。我嗅见体育馆的空气。那是人群扎堆的地方会有的空气。四面八方都是电视死机的雪花屏。
一种呼之欲出的烦闷与燥热挤压着声带,我听见自己平静的嗓音。
“小千,”我盯着她,说,“你要害怕到什么时候。”
“……”
有哪个队友想要叫住我,又被主将拦下。前辈们似乎跑去跟老师喊了暂停。而小千的呼吸隐隐一滞。她镜片后的双眼睁大,看着我。我也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与这般寂寞的对视不同的,是心跳。
就在刚才,一不做二不休豁出去的鲁莽传球所造成的反作用力,仍然鲜活激昂地撞击着胸膛。我感到一股滚烫的血液冲上大脑。每一寸骨骼,每一缕神经,好像都和紧急刹停却无法遏止的列车滚轮那样摩擦出跳脱的火星。
这样特定的场合下,导致的特定的空气,总是和日常不一样。于是人也不一样。思考的方式都变得不像平时的自己。
我并不喜欢失控的感觉,因此尽可能地缓着气息,将全部集中的注意力尽数锁定在想要对话的同伴身上。
小千没有马上回答。
视线一眨不眨地紧凝在她的脸庞,我说道:“这次,你还是选了‘信任的王牌’,而不是‘更有机会得分的方法’了吧。”
她没说话。
我的语气始终稳定:“这样就可以了吗?”
她的喉咙动了动。
我问:“为什么要放弃?”
小千没有说话。
耳边依旧是满场沸沸扬扬的人声。我稍微把紧绷的专注力分开一些,注意到欲言又止的万里同学,以及旁边一直拽着她的牧野前辈。后者的神情倒是一如既往,冷静而泰然,甚至颇为一副早就想看见这场面的模样。
我不由想起这两周。
并盛排球部的主将说一不二,从第一天开始,她就每天抓迟到早退,违者罚十圈鱼跃绕圈。
至于对我采取的惩罚措施,自然也照盯不误:队内自主训练一结束,牧野会马上逮住所有人,非要让我当场清点每人当天练习的不足在哪,该怎么改进。
我硬着头皮说完,小千总会用一种“就这样啊”的眼神瞧我,再用鼻子叹气。
不可否认,那些天我说得都比较委婉。
比如十原又在助跑的时候偷懒——但那样也不错,留着力气到比赛最后才有精力继续打。非要改进的话,那就是当诱饵的演技可以再精湛点。十原听完,朝我比了个剪刀手;
比如小千的传球太惯着攻手了,一直喂给她们习惯的球——但这也说明她非常了解队友。真要改进,那就是可以更自信些,更强求攻手,引导她们跳得更高一点。小千听完,挑着眉毛吐槽,说明明不够自信的是我这个点评人。
我也知道。
小千这家伙,从头到脚都拥有足够的自信心。
她毫不在意别人眼光。哪怕旁人颇有微词,也能那么果敢地正大光明地发展自己的爱好。
她对社团、对自己都抱有充足的信心,才会在排球部看似快要分崩离析的时候,自己回家还在坚持练习。
她研究时尚,学习妆容与打扮,计划以后要染什么颜色的头发。但又从未去做过美甲,更从没想过要去做。
这位二传手,只会在休息时间里,雷打不动地坐在角落。然后放下化妆品,拿出指甲刀,安静地低头修挫指甲。
以此保证它们圆润、平整、丝毫不影响打球的手感。
这都是因为她打从心底地相信排球部。
尽管这个十几岁的孩子自己也在赌气。可是在连牧野前辈都不抱希望的那段日子里,她依然相信将来还会有比赛要打。
就是像她这样的人,才会看不惯我的畏缩与自作主张。她诚心实意地希望我能更傲慢一些。“拿出一点天才该有的态度。”小千总是这么说。
扭过头,越过不停伸脖子观望这边的师生与裁判老师,我看了一眼计分板。下面像日历一样的翻页纸张白底黑字,清晰地印着16: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