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本武没说话。那只戴护腕的手只是倏忽地、轻微地动了动手指。
“不过就像你说的,这样大概没什么不好。”
我的声调愈发轻。在这间寂然无言的教室里,在只隔着一面椅背与半张桌子的距离间,却仍足够清楚。
“我一直觉得,相信别人和投资没什么区别。有风险,收益也不确定。积累到一定程度之后,甚至会比刚起步的时候更担心失去。因此比起信任别人能做什么,不如信任自己可以一个人做到,何况世上有很多事,对我来说就像简单的数学题一样,只要去学就能做好。”
……这种自大的心里话,说出来,恐怕只有面前这个人不会有任何反应。
或者说。
我下意识地捻捻纸页,茫然地,又自知发生着什么地想道。
现在能对着某个人,不带心理负担地说出这些话的我,是早就做好了投资吗?
“……但是,排球场上有六个人,”无论如何,瞧着阅读题一串串印得漆黑小巧的英语词句,我想起体育馆刺目的天花板与脊背的阵痛,缓慢地眨了眨眼,“世上还有更多,是需要给付信任的,是只有一个人就绝对没办法做到的事情。”
教室里的另一人安静地坐着。
“所以这次,我也相信山本君说的话——”
放下试卷,我稍抬起头,与他直截了当地对视。山本武正目不转睛地盯过来,微微睁大了眼,脸庞闪灼着一丝不苟的、极为清醒的专注。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好像就没有再笑。
我说:“拿出行动给我看吧。”
窗外晚霞远渡。
那些缱绻烂漫的天色仿若不过是一种气象昙花,回过神就转瞬飘逝。紫红色轻,夜色太重,自然被压过风头,让水墨大片大片地繁重地侵染进天空的幕布里。天要黑了。室内的灯更亮。
少顷,我望见山本武的目光轻烁。
“嗯。”他眉眼压沉,嗓音平稳得不容置喙,“……那西贺,要记得好好看着我才行。”
我看着他。
随即低头看卷子。
“不是什么时候都能监督。离期末考就剩一周多,每个科目都要补很多落下的内容,你回家后自觉读书吧。”我闷声说。
山本诶了一声,语气又变得低低的,“可是我自己一个人可能不行……”
“为什么?”
“在家想写作业的时候,手上不知道为什么就会出现棒球。”
“别把责任推给不会说话的棒球……”
说着,我心底算了算时间,问道:“山本君,你家在哪?”
男生稍微歪了歪脑袋,似乎不明白我为什么问这个,但也还是诚实地回答:“就在店铺后面一点,走一小段路就到了。”
我点点头。
“今天周四,时间不早了。”我一边计划,一边着手继续在试卷上写写画画,“我把你不懂的题拆解一下,你回去把圈起来的重点单词背熟就好。明天照样放学等我过来。周末可以的话,你到时候空出一点白天的时间……嗯,最好起码能有四个小时吧?我把我的笔记本带过去,得叨扰你家了。毕竟去图书馆不方便说话,去别的店可能会吵,遇到同学什么的也很麻烦。”
山本同学听着也点头点头,答应得流畅自然:“喔!没问题!”
我:“那现在最后一点时间,你多背两个单词。”
山本:“好啊。”
于是周围又只剩书写声与翻单词册的微响。
三秒后,山本同学突然浑身一顿。
“……”
“……”
发现他捏着单词册,丝毫不动弹。我翻了一页试卷,抬头一看,却撞见男生满脸通红。那沉逝的晚霞仿佛猛然在他的脸颊、耳朵、脖子间转世重生。
只见他全然一副以为自己幻听了但实在又能确认听得很清楚的表情。四目相对之际,山本同学倏地没拿稳册子,啪嗒一声掉桌上,同时未响应似的张了张嘴。
“……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