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姬檀没有算到的是,皇帝一来想削弱他这个太子的势力,这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再借机推出三皇子,合情合理;二来,姬檀不以为然的颜面皇帝却很在意,此事不论真假,只要验了不但皇室颜面可以无损,还能杀鸡儆猴,日后再有官员或俊彦之士想投效太子,也要掂量掂量后果,顾编修,就是他们来日的下场。
说到底,还是因为顾熹之人微言轻,太子或许在意,但对于皇帝来说,不值一提。
莫说侮辱损了他的尊严,便是当堂杀了,又有何妨。
太子和这样一个低微的人不清不楚,对他百般维护,才真正令皇帝不悦,心里对两人的关系更加笃信了几分,最终一锤定音道:“验!”
“父皇!!”姬檀实难相信,震惊地看向皇帝。
真这样让顾熹之像个犯人一样被验身,这和女子被当众剥光衣服、男子的脸面被人摁在地上狠踩有何区别,这让顾熹之以后还怎么做人,怎么在朝堂中立足,沦为满朝笑柄,他只是有龙阳之好,罪不至此。
在场的诸多官员,眼神鄙夷傲然睥睨,窃窃私语不断,一个个的哪个不比顾熹之道貌岸然,人面之下端地却是一颗禽兽之心!
是他恃才大意了,才会被人暗算中招。
姬檀登时后牙关都咬得死紧,下颌紧绷,手指攥起,脑中疾速想着破局之法。
总之,他是决计不会让顾熹之经历如此奇耻大辱的。
这一瞬间他甚至未想倘若顾熹之被验身,暴露的不是两人关系,而是他肩头的胎记,今日之事一定会被添油加醋沸沸扬扬地宣扬出去,届时皇后便什么都知道了,而只是纯粹地,想要维护顾熹之的尊严,他不该被这样对待。
即使什么都查验不出,顾熹之的钱全花在他身上了,他的每一件衣服,由外及内俱华贵绝伦,纹样美丽,也符合他的身份,没有任何和顾熹之有关之嫌,顾熹之自己则到现在还穿着普通的棉麻中衣,那也不行,他不允许。
大不了,今日他退一步便是了,那些人不就是为了攻讦他而来么,他且让他们得逞,日后再徐徐图之。
姬檀打定主意,深吸一口气,重新镇定开口,道:“父皇,儿臣还是认为此举不合乎——”
“求情的话就免了。他不验,难道,你来验吗?”皇帝身体微微前倾,话气庄严肃穆,一派不容置喙之意。
姬檀登时心猛地一沉,又想到一件事,皇帝素来不喜他,如果他越表现出某种意向,皇帝反而会越与他反其道而行之,只有顾熹之是他唯一的弱点,除此之外,他什么都不惧,但偏偏就是这个弱点,被皇帝抓住了,势在必行,他不能再说了。
继续说下去,他和顾熹之兴许会被一起查验,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如果一定要这样做,那顾熹之——
姬檀隔着众位官员遥遥向他望了过去,顾熹之平静地接住了他的目光,回以他一个安心的眼神,仿佛是在说,没关系,不要紧的,别怕。
姬檀一下后槽牙都酸涩起来,瞳孔微微颤动,不忍地别过眼,看向场中其他效忠东宫的官员,期冀他们能站出出言劝阻皇帝。
但连太子都阻止不了的事情,其他官员又怎可能有这个能耐,众人皆知皇帝心意已决,没有人愿当这个徒劳无功的出头鸟。
姬檀也看清场上形势了,艰难地闭上眼,重新睁开,双目充斥着红血丝地等待皇帝下一步发落。
皇帝垂下目光,扫视一圈,道:“顾编修何在?”
顾熹之登时起身,绕过摆放着美酒佳肴的木几,出列到大殿中央,向皇帝行跪拜大礼,道:“微臣在。”
“好,方才高府台所言你可都听见了。”
“微臣听见了。”
“那你可愿验身自证清白?”皇帝目光炯然地审夺着他,然则,不过是看一只蝼蚁而已。
顾熹之沉默一瞬。摆在他面前的只剩下两个选择,第一,被逼无奈只得答应验身自证清白,但也意味着,他在文武百官以及皇帝面前尊严尽失,不但会沦为众人茶余饭后的笑料,日后在官场上只怕也会备受掣肘,即便他解释了,努力了,众人也仍会固执成见地认为他是靠和太子不清不楚才获得的成就;第二,便是说出他的真实身份解困,从方才姬檀极力维护他反对验身的态度,顾熹之就可以完全确定他二人身份确实是被调换了。他,才应是真正的太子殿下,只要他说出来,一切皆可迎刃而解,不但如此,他还能从一介七品小官瞬间飞上枝头变为金尊玉贵的皇子殿下。
但是,这也是他最不会去做的一个选择。
顾熹之看似沉吟良久,实则这个决定是他早就做好了的,哪怕今日不能全身而退,颜面扫地,他也还是要坚持自己的初衷。
最后,顾熹之头磕在地面,几乎是在皇帝问他的瞬息后便答话:“微臣,愿意。”
姬檀目光通红地盯着他,直到这一刻,他心里那些七上八下乱糟糟不甘的情绪才终于沉甸甸地定了下来,他可以放心了,在顾熹之身上是绝查不出什么的,除了胎记,不过这件事无人知道,他大可从中斡旋让自己人盯着,也好免去顾熹之受到更多的屈辱。
但是尽管这样,他还是忍不住地担心顾熹之,心情分外复杂地望着他。
即使没有证据,怎么试探也试探不出,但姬檀仍旧能够感觉得到,顾熹之或者知道了一些他掩藏至深的隐秘,甚至可能是两人身份,但他就这么木讷地,像知晓了他身份那样一语不发,滴水不漏。
这个人,怎么永远都那么笨呐。
姬檀又是气愤他怒其不争,又被他的所作所为熨贴到,最后,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他几乎脱力般地坐在凳上,失去了所有力气和手段。
紧接着,顾熹之主动开口道:“验身只为查明微臣与太子殿下是否有私,检查微臣的衣服、袖口等处是否绣了不该绣的纹样,定情标识或是小字,那么不用全部都脱干净罢。”
皇帝微愕,不想这顾编修倒是出奇地冷静,都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情想这些,不过也确实如此,到这一步便够了,毕竟是官员,给他留下最后的体面罢,“不错。只用脱到里衣即可。”
“好,多谢陛下。”顾熹之平静地叩谢君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