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庐州府衙的判决文书贴满了全城,赵通判因包庇罪、滥用职权罪被判流放三千里,终生不得回京;赵衡因故意杀人罪、销毁证据罪被判秋后问斩。百姓们围在文书前,有人拍手称快,有人为施七娘惋惜,这桩悬了四年的冤案,终于有了公正的结局。
李祈安一行人也收拾好了行囊,准备启程离开庐州。刘郎君特意在庐州月的六楼包厢摆了送行酒,还是当初来庐州第一夜的那个包厢,窗外的巢湖依旧波光粼粼,只是此刻少了几分热新鲜,多了几分离别的郑重。
桌上的菜肴很丰盛,依旧有庐州特色的巢湖银鱼,还有一壶上好的女儿红。刘郎君亲自为众人斟酒,酒杯满溢着酒香,他举起杯,眼底带着几分感激与不舍:“这趟多亏了诸位,才能让七娘沉冤昭雪。愿诸君往后行程一切顺利,所查案件皆能沉冤昭雪,护佑更多像七娘这样的人。日后无论何时何地,只要用得上我刘澜的地方,只管捎信来,我在所不辞!”
李祈安也举起酒杯,目光扫过在座的众人,又落回刘郎君身上,语气真诚:“刘君有心了。你能坚守公道,不为亲情所困,这份魄力令人敬佩。日后有缘,望我们能在长安相见,彼时你若金榜题名,定能成为你想成为的父母官。”
“长安相见!”众人齐声应和,酒杯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一杯酒下肚,辛辣中带着暖意,像是把这趟庐州之行的种种滋味,都融进了酒里,有追查线索的焦灼,有找到证据的激动,也有得知真相的沉重,最终都化作了圆满的释然。
送别宴上,气氛本带着几分离别的轻愁,可随着酒过三巡,渐渐染上了几分热闹。璎璎看着众人举杯畅聊,也跟着来了兴致,学着他们的样子,端起面前的酒杯,那杯女儿红色泽澄澈,闻着满是桂花的甜香,她还以为是温和的甜酒,便仰头抿了一大口。
可酒液刚入喉,辛辣的滋味瞬间炸开,像有团小火苗顺着喉咙往下烧,璎璎没防备,当场被呛得弯下腰,咳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手里的酒杯晃了晃,差点洒出酒来。
“哈哈哈!”包厢里顿时响起一片笑声,叶守礼笑得最欢,连手里的筷子都放了下来;星遥憋着想笑,肩膀却忍不住轻轻抖动;李祈安也弯了嘴角,眼底盛着满满的笑意,目光落在她泛红的脸颊上,带着几分纵容。
方静鱼连忙放下酒杯,伸手轻轻拍着璎璎的后背,笑着打趣:“你呀,明知自己喝不了烈酒,还学人家大口喝,这女儿红看着甜,后劲可足着呢。”说着,又拿起桌上的蜜饯,递了一颗到璎璎嘴边,“快含颗蜜饯压一压,能好受些。”
璎璎咳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含着蜜饯,脸颊红得像熟透的苹果,又气又恼地瞪了眼笑出声的众人:“你们笑什么呀!谁知道这酒这么辣……”话没说完,看到李祈安眼底的笑意,又忍不住低下头,小声嘟囔,“早知道就不喝了。”
李祈安拿起她面前的酒杯,倒了半杯温热的茶水递过去,声音带着笑意:“别跟自己较劲了,喝不了就别喝了,用茶水代替就好。”
璎璎接过茶杯,小口抿着,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去,刚才的辛辣感终于消散了些。她抬头看向方静鱼,见她还在笑,忍不住伸手轻轻推了她一下:“鱼儿你也笑我!”
“好好好,不笑了。”方静鱼忍着笑,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不过你刚才那模样,倒像是只被辣到的小狐狸,实在可爱。”
众人又笑了一阵,才渐渐停下。叶守礼端起酒杯,对着璎璎晃了晃:“璎璎娘子,下次想喝酒,我教你挑甜酒喝,保准不辣嗓子!”
璎璎哼了一声,却还是点了点头,经此一遭,她总算知道,看着甜的酒,未必真的温和,下次可再也不敢冒失了。包厢里的笑声渐渐淡去,却多了几分融融的暖意,这趟离别,也因这小小的插曲,少了几分伤感,多了几分难忘的热闹
到最后,刘郎君已有几分醉意,刘府的小厮连忙上前搀扶,准备送他回府。他脚步虚浮地跟着小厮走出庐州月,刚走出去几步,身后忽然传来璎璎的声音:“刘郎君稍等!”
刘郎君停下脚步,疑惑地回头,只见璎璎转身飞快跑上楼梯,裙摆扬起,像是一阵轻快的风。不过片刻,她又捧着一个小小的锦盒跑下来,气喘吁吁地走到刘郎君面前,把锦盒递过去,轻声说了几句话。刘郎君接过锦盒,打开看了一眼,眼眶瞬间泛红,对着璎璎深深鞠了一躬,才转身跟着小厮离开。
璎璎回到包厢,刚坐下,李祈安便柔柔地问道:“你刚才跑上去,又特意叫住刘郎君,是干什么去了?”
璎璎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水,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几分惋惜:“我把施七娘当年没绣完的兰草纹帕子给了他。”
她顿了顿,目光望向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声音放得更柔:“那帕子是我们在如意绣坊找到的,七娘绣了一半,针脚还停在兰草的叶尖上,像是还等着绣完送给心上人。刘郎君对七娘的心意,我们都看在眼里,这帕子留在我这儿也没用,不如给了他,好歹是七娘的遗物,能给他做个念想,也让他记得,曾经有个叫施七娘的姑娘,值得他用一生去守护公道。”
包厢里一时安静下来,众人心里都泛起一阵暖意。原来璎璎早已把那半块帕子收好,记挂着要交给刘郎君,这小小的帕子,藏着施七娘未完成的心事,也成了这段故事里,最后一份温柔的念想。
夜色渐浓,庐州月楼上的灯火次第亮起,暖黄的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出去,落在窗外的巢湖面上,与天上的星月相映,把粼粼波光染成了温柔的金色。晚风轻轻吹进包厢,带着巢湖特有的湿润水汽,拂在脸上格外清爽。
璎璎悄悄从喧闹的酒桌旁起身,走到窗边站定,手肘撑着窗沿,目光望向远处的巢湖。湖面像是铺了一层碎银,随着水波轻轻晃动,偶尔有晚归的渔船划过,留下一道浅浅的水痕,很快又被夜色抚平。她看得入了神,连耳边的谈笑声都淡了几分,明天就要离开庐州了,这样的湖光月色,往后怕是难再轻易见到。
“在看什么?”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带着几分温和。璎璎回头,见李祈安也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一件薄披风,显然是怕她夜里吹风着凉。
“在看湖,看月,也看下面的人。”璎璎指了指楼下,街上的行人渐渐少了,偶尔有提着灯笼的百姓走过,影子被灯光拉得很长,慢悠悠的,满是庐州城夜晚的闲适。她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舍:“明日就要走了,往后再想看见这样的景色,就难了。”
李祈安把披风轻轻搭在她肩上,指尖无意间碰到她的肩头,只觉得一片微凉。他顺着她的目光望向巢湖,声音放得很柔:“庐州月的夜景确实美,但天下之大,各地都有别样的风景,长安的朱雀大街灯火如昼,江南的水乡月夜温柔,塞北的草原星空辽阔,哪一处都值得我们去看看。”
他顿了顿,转头看向她,眼底盛着灯火的光,格外明亮:“再说,你若是真舍不得这里,往后我们得空了,再回庐州住上一段时间便是。到时候还来庐州月,还看巢湖的烟花,还吃施阿叔的汤饼,就像这次一样。”
璎璎听着他的话,心里的不舍渐渐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期待。她抬手拢了拢肩上的披风,指尖触到柔软的布料,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目光重新落回巢湖,原来离别不是结束,而是下一次相遇的开始,而只要愿意,总有再相见的日子。
晚风又起,吹得窗棂上的铜铃轻轻作响,与湖面的水波声、远处的渔歌声交织在一起,成了庐州城夜晚最动听的旋律。璎璎望着眼前的景色,悄悄把这一刻的温柔记在心里,就算明天要踏上新的旅程,这份关于湖、关于月、关于人的记忆,也会一直陪着她,走过往后更多的风景。
次日天还未亮透,庐州月的后院便已亮起灯火。星遥和夏循忙着将行囊搬上马车,方静鱼帮着璎璎检查是否漏了随身的帕子和珠钗,叶守礼则在一旁清点干粮,李祈安则叮嘱伙计把几包刚买的桂花糕放好,那是璎璎特意要带的,说路上能解解馋。
璎璎站在院门口,望着天边渐渐泛起的鱼肚白,眼底带着几分对过往的释然,也有对前路的期许。不多时,众人收拾妥当,施阿叔也赶了过来,手里提着一篮刚做好的烧饼,塞到璎璎手里:“娘子路上吃,热乎着,垫肚子。”璎璎接过篮子,眼眶微微发红,连声道谢。
“阿叔多保重,往后有机会,我们还会来看您。”李祈安对着施阿叔拱手道别,语气真诚。施阿叔点点头,看着众人登上马车,直到马车缓缓驶动,才挥着手往后退,身影渐渐变小,最终消失在巷口。
马车驶出城门,车轮碾过城外的青石板路,发出“轱辘轱辘”的声响,越来越远。
这趟从庐州开始的旅程,终究要在这里结束,可那些关于公道、关于守护的故事,却会像这盏灯火一样,照亮往后更远的路。明日太阳升起时,李祈安一行人便会踏上新的旅程,而刘郎君也会继续朝着他的理想前行,只待来日长安相见,再续这段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