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江沐摇摇头,但眉眼间的怔忪和姿态的懒怠还是昭示着他确实醉了。他扬起嘴角,笑容比清醒时更加醉人,嘴巴一张,吐出另一句石破天惊的话:“奚林,我喜欢你。”
方才在葛群家楼下,他就说过一次喜欢,当时奚林糊弄了过去。但这一回,迎着严江沐郑重的眼神,奚林觉得自己没法再糊弄了。他咽了下口水,说:“你是一醉了就表白吗?”
严江沐笑起来,手肘撑在沙发,下巴搁在手掌心,扬着视线看奚林,说:“酒壮怂人胆。”
这句答案,变相承认了他确实在表白,而不是调情。
奚林屏住呼吸。现在他才是那个怂人。他很怕严江沐跟他要回应,因为无论他回应什么,当下的状态都将随之崩塌,两人的关系注定从稳定走向变幻莫测。而变幻莫测这四个字,奚林非常讨厌。
对,他最讨厌变幻莫测,而这却是很多亲密关系的固定属性。
刚淡去没多久的回忆重新浮上心头,奚林再次想起八年前的事。
那时他刚失去妈妈不到一年,对离别非常敏感,对亲密关系深感怀疑。他把奚国辉的悲伤和孤独看在眼里,笃定地想:再完美的爱情走到头也是生离死别。因此他总劝自己看淡点,主张一切随缘。
就是在这种状态下,他遇到唐吟。
唐吟当真是个看得很淡的人,把所有相遇和离别都当做过眼云烟。也许因为做乐队时间长了,他身上有种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狂放气质。但他又是m。
他从没和男人在一起过,但听说奚林是s,便主动来搭讪。奚林欣赏他身上那份自由感,接受了他的搭讪,计划和他玩几个月。浅淡的暧昧既让人享受,又不带来任何负担,对奚林来说,很有放松身体、调节心情的效用。
让一切变样的,是唐吟的一个坏毛病他非常爱说喜欢。开玩笑时说,调情时说,陈述心迹时说,立下誓言时也说。喜欢二字简直就是他的口癖。
这两个字听多了,难免得意忘形。奚林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当真的,总之,在他当真以后,唐吟开始愈加享受这件事,热衷于接受奚林给予的正向反馈。在奚林的配合下,他仿佛当真成了一个深情专一的好男人。而奚林终日享受着来自唐吟的、让人应接不暇的爱慕,整个人如入梦境毫不夸张地说,那就和真正的恋爱一模一样,至少和人们所认为的恋爱一模一样。于是,当唐吟如一条泥鳅般呲溜一声滑走,于他来说,那是体面的告别,而对奚林来说,那完全就是抛弃和背叛。那一刻,奚林明白自己完全没有能力看淡,更没有能力随缘。他主动挽留,声泪俱下这是他毕生最黑的黑历史而对方只抛出一句“我是直男”,并送上和新女伴的合照,继而再次像条泥鳅一样逃走,徒留回忆里那一堆假冒伪劣的喜欢。
那之后,奚林陷入日月无光的黯淡心境,不社交、不工作、不化妆、不买新衣服。好在那种糟糕的状态没持续太长时间,奚林以一个花花公子的优秀教养和专业能力,飞快回到花花世界,就好像他从未伤过心目前看来,他只骗过了外人和自己,并没有骗过邱程旭和葛群。还真是旁观者清。不知在旁观者眼里,奚林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大概是个怂包吧。
“你在想什么,怎么不说话。”严江沐的声音传进耳朵。
奚林从追忆中回神,望向严江沐如碎星般的醉眼,突然镇定许多,心想,严江沐也不过是个怂包,有什么好怕的?醉酒之后的表白,多半是假的,就算不是假的,又能有多真?大可按假处理。现在就算严江沐再表白一次,他也绝不会不知所措了。
但严江沐没再表白。他把话题绕了回去,问道:“所以你为什么会喜欢做s。”
奚林此刻头脑颇为清醒,又重拾了镇定,因此不吝于分享自己的内心。
“我喜欢权力感。”他款款道,“我上小学的时候,学校还没禁止体罚,我的班主任有一根戒尺,经常训诫调皮的学生。我很喜欢观摩体罚现场,但想不通那些学生为什么乖乖站着被打。后来才明白,老师手里是有权力的,而且是大家自愿赋予的。我很喜欢权力,更喜欢自愿奉上的权力。这种癖好放在正常的关系里,一定会让事情变遭,但放在床上,就变成一种情趣,所以我变成了一个s。”
严江沐认真听完,思索片刻,说:“所以你重视的不是调教的形式,而是背后的精神意义。今天在夜店,你灌那个人酒,是因为察觉到了他的臣服。你通过灌酒来确定他送上手的权力。”
“……嗯。”
“你喜欢一个人完全属于你,就像一只宠物或一个奴隶完全属于他的主人,而你可以完全操控他。你没有安全感吗?”
奚林没想到他会解读出这样的内容,好不容易恢复的理智和淡定又开始摇晃,心里一阵酸涩,但意志上不肯认输,冷冷道:“你说得没错,但得加个限定在床上。”
“我愿意臣服你,不仅在床上,”严江沐忽然说,“我喜欢你,奚林。”
奚林一愣,刹那间失了方寸,心跳加速,呼吸加快,不知该怎么办好。什么理智,什么淡定,早就融化在软糯充满醉意的空气里了。
该死的严江沐,虽然怂,却很聪明,知道先动摇人心,再表白。
奚林握紧拳头,指甲嵌入掌心,以疼痛逼出了自己仅剩的最后一点霸气,说:“真的假的?如果是真的,我要灌你酒了。”
严江沐笑了,笑容里竟带着几分怜爱。
“你又问我真假,”他声音轻柔,“我早就说过,我的每句话都算数。愿意臣服你是真的,喜欢你也是真的。你要灌我酒,当然可以,我刚刚不就让你灌了?是你自己不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