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王一时语塞。他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个小公主,忽然惊觉——不知何时,那个只会撒娇耍赖的小丫头,竟已学会了这等拿捏人的手段。这般威逼利诱的做派,简直与那位皇后娘娘如出一辙。这样想着,他不由得头皮一阵发麻。
“怎么没有人动手?本宫的话在你们风家不好用是吗?”公主眸光凌厉地扫向风家少主风延昊。
风延昊毫不犹豫地朝侍卫厉声道:“还不动手?拖下去!”
“且慢!”风延远一步挡在云鸢身前。
公主眸光淬冰:“想救她?”她稚嫩的声音拖得长长的,“跪着求我啊。”
风延远撩袍便跪:“草民唯恐愚钝,招待不周,辱没殿下。若蒙不弃,三生有幸。”
公主脸上漾起得意,缓步走到风延远面前,轻佻地挑起他的下巴:“这才像话。你愚钝也无妨…”指尖在他下颌轻轻一刮,“多向我身边的婢女讨教,学学该怎么讨本宫欢心。”
见风延远垂眸应“喏”,公主这才满意地松开手,提着繁复的裙裾款款回到上座。落座时故意将衣袖一拂,慢条斯理道:“平身吧。”又斜睨着云鸢:“你这贱婢暂且留着性命,过来伺候。”
风延远起身归座,衣袂无声。侍卫松开云鸢。琅琊王闭了闭眼。
风延轩击掌——丝竹声起,舞袖翻飞。
白龙鱼服
云鸢执着一柄素绢蒲扇,站在公主身侧轻轻摇动。扇面绣着的蝶翅在光影间忽明忽暗,恰似她此刻飘摇不定的心思。
透过晃动的扇影,她看见风延远正与琅琊王执棋对弈。他执黑子的手指修长如玉,谈笑间眉目舒展,仿佛那轻描淡写将她“送”人的决定,不过是随手拂去一片落叶。
——这个“送”字,究竟是何意?
扇柄在她掌心微微发烫。是暂时借调,还是永久舍弃?是让她监视公主,还是真的要将她转赠?云鸢望着风延远谈笑风生,指尖不自觉地收紧了蒲扇的竹骨。
可她不能离开风家,她还要进望月谷。
公主此刻早已将注意力转向了会说俏皮话的风延轩,时不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这位金枝玉叶哪里懂得男女之事,不过是学着大人模样,耍个威风罢了。风延远那副端方君子的做派,反倒让她觉得“拘束无趣”,最后连带着琅琊王一起,都被嫌弃“聒噪”给轰了出去。
庭院的月洞门前,风延远正与琅琊王作别。月光给他的侧脸镀上一层冷釉,方才席间的屈膝折腰仿佛从未发生过。这个能在顷刻间将傲骨化作绕指柔、被当众羞辱却依然谈笑自若的男人,与她印象中的身影重叠又分离,越发陌生了起来。
其实公主也没有多么难伺候,只是不能明着逆着她。也很好哄,只要有个新奇好吃的,她立即就会瞪圆了眼睛将不悦的事儿忘得干干净净。没有好吃的时候,云鸢还会准备些戏法儿,从公主耳后变出一朵花儿,从公主袖中掏出一只鸟儿,做个会飞的竹蜻蜓,每次都哄的小公主惊喜的跳脚。不出两日,公主醒来就要找“鸢儿”,将风延轩忘了脑后。
比如这日,风延轩还在廊下犹豫怎么跟公主解释这日不能陪她呢,却听见那公主只嚷嚷着四处找鸢儿。
“昨儿那个会转的糖画呢?”
云鸢捧着新制的蜜饯进来,闻言抿唇一笑:“回殿下,那糖画怕化了,奴婢收在冰鉴里了。”说着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掏出一个琉璃盏,里头琥珀色的蜜糖正裹着几片花瓣缓缓旋转,“不如尝尝这个?新熬的桂花蜜,里头藏着会开花的糖球呢。”
公主顿时瞪圆了杏眼,连鞋袜都顾不上穿就跳下榻来。待那糖球在口中“啪”地绽开,露出里头的梅子馅时,她高兴得直拍手,把风延轩迟迟未到
的事儿抛到了九霄云外。
风延轩在廊下听得真切。想他风流倜傥这些年,多少闺秀为他茶饭不思,怎偏生输给了这小丫头?眼见云鸢不过用些小把戏,就哄得公主成天“鸢儿长鸢儿短”地唤着,倒叫他这个情场老手成了摆设。
“这小鸟儿……”他眯眼看着窗内光影——云鸢正教公主用苇叶折小船,两人发梢都沾上了晶莹的糖霜。风延轩忽然轻笑出声,麈尾扇玉柄在掌心敲了敲:“行嘞…看来也没本公子什么事儿了。”
不出几日,轩风院的新鲜劲儿便在公主心里消磨殆尽了。这院子再精致,又怎及得上皇宫里雕栏玉砌的琼楼玉宇?小公主托着腮坐在廊下,百无聊赖地踢着绣鞋上的珍珠,忽然眼睛一亮——“鸢儿,咱们出去玩可好?”
云鸢正捧着新编的蛐蛐笼过来,闻言手上动作一顿:“这…奴婢做不得主…”
公主小嘴一撇,这才想起那个被她冷落多时的风延轩。
风延轩正与琅琊王他们在后院准备骑射用具,忽见公主提着裙摆跑来,眼睛顿时亮得赛过手中的箭镞。他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去,腰间玉佩叮咚乱响,听了公主要他陪着出去玩儿,那是满口一个答应。
“风二公子,”琅琊王倚在马鞍上忍俊不禁,“方才是谁说要与孤比试三场的?”
风延轩脸不红心不跳,反手就将箭囊抛给随从,嬉笑着讨饶间已殷勤地替公主撩开了车帘,那副狗腿模样惹得琅琊王与风延远相视而笑。
“瞧瞧,”琅琊王用马鞭轻点风延远肩膀,“你二哥这见色忘友的功夫,可比他的箭术精湛多了。”
风延远但笑不语,目光却掠过渐远的马车——车窗边一抹雪色衣角若隐若现,正是低头为公主系披风的云鸢。他指尖摩挲着弓弦,直到那车马消失在拐角,才转身搭箭拉弓。破空之声惊起林间一片飞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