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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第1页）

如月伏在风延远榻前，早已哭得昏死过去。

远风院顿时陷入死寂，唯有檐角铜铃在风中叮当作响。

整个风家此刻灯火通明，井然有序。护卫们不需号令便各司其职，奴仆们默契地闭户不出——这套应对变故的规矩，显然已深深刻进每个风家人的骨血里。

云鸢目送护卫们的火把如游龙般远去，最终消失在夜色深处。

风家此刻实在是诡异。不仅仅是人，还有这空气——突然阴冷无比，而且莫名的凝滞，那不是万籁俱寂的安宁，而是喧嚣骤然寂静的虚无。

她蓦地想起桃夭的话——风神戟，风神阵，还有那句“风三公子风延远，便是这执戟人”！刹那间，一个念头劈进脑海——望月谷的障眼法，此刻必然已破！

云鸢倏然转身，疾步回房，指尖轻叩那被风延远查验过的檀木首饰匣，暗匣应声而开。

寒梅散簌簌落入汤中。两枚玉珠分别滚入两碗白瓷茶盏，沾水便滋滋作响，腾起细密的白沫。

她捻出那几枚本用来穿珠簪的银针，浸入一盏茶汤，又取出玄金爪，将另一盏茶汤溜入鎏金爪尖的毒槽。

羽衣水袖浸入毒液时发出细微的嘶鸣，云鸢手腕轻抖，毒液便均匀地渗入每一根丝缕。待她再出门时，那件羽衣已静静伏在她臂弯，宛如一只敛翅的毒蝶。

她的身影融入夜色，掠过回廊时，连阶前新落的花瓣都不曾惊动分毫。

八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死寂得近乎诡异的夜。她蜷缩在墨云阁的暗处，眼睁睁看着那场吞噬一切的噩梦降临。

墨云阁的穹顶高悬如夜空，层层叠叠的书架是她最好的藏身之所。那些泛黄的书页间，藏着比母亲安排的绣房更让她着迷的世界。

姑母的前车之鉴让母亲如临大敌——那个终日与药碾为伴的女子，日日在墨家的药房搓磨，以至于年逾花信才等来一个赘婿。于是她的案头堆着《女诫》《列女传》，教习嬷嬷的戒尺总在不经意间落下。

只有在墨云阁，她才能呼吸。她总爱蜷缩在西窗下的角落里，让斜照的日光在裙裾上勾勒出菱花格。打开《墨心决》时脑海中便会浮现一片药圃。白芷在月光下舒展，当归的香气萦绕指尖，她将这些想象中的药材反复配伍，直到得到一个精妙的方子。写满药方的杏花笺总是出现在父亲药房的漆案上，而次日清晨，案几上必定会多出一盏试过药方的瓷碗。这是父女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

那夜阁楼里黑得渗人，她正对着虚空推演一剂安神散的配方。突然响起的金戈之声刺破了寂静。她扑到栏杆边时，正看见风啸冥的剑刃穿透父亲的胸膛——月光下，那柄染血的长剑泛着凄冷的青光。脚步声顺着楼梯逼近的瞬间，一双熟悉的手突然从身后环住她——母亲身上熟悉的茉莉香里，混入了从未有过的血腥气，母亲揽着她从阁楼暗道逃出，向大门外奔去。

她伏在母亲肩头，望着墨云阁的火光撕破夜幕。那烈焰如天神降下的刑鞭，将墨家百年基业抽打成一片火海。

不久后，将她安置好的母亲也失去了生命。母亲所中的毒，正是风啸冥最为自豪的、那个完全由他自己研制出的、让她姑母痴迷于他才华的“无常”。

云鸢站在她丢下手帕的那处山顶。几株鬼草在月色中闪着若隐若现的绿火。鬼草其实是她亲手种下的——她的香囊里不仅有解百毒的寒梅散，还有许多墨家奇草的种。

她当时种下鬼草，是以防三公子发现她夜访禁地时，能有个合理解释。当然，也为了有这么一日帮她锚定位置。

果然，此刻那几枚鬼草摇曳的前方，如今只有一处平平无奇的幽静山谷，在月色下一览无遗。

但她没想到，此刻这里竟无一人把守。

她并没时间想太多，将手心的障目香收回了袖袋，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恨意，起步飞身奔向山谷——脚步踉跄，刻意显得惊慌失措。

待风啸冥闻声而来时，他看到的是一个惶恐狼狈的婢女。他记得这丫头。如今三公子已死，他只当是少主趁机将她扔进谷中的。

呵，世间再没有什么，比失而复得的猎物更令人兴致盎然了。

如上次一般，三枚银针破空弹出，也如上次一般，少女踉跄倒地，摔在了尸骨丛中。

风啸冥走近，弯腰，伸出手去

探少女的脉搏——感受毒在药人体内混乱的搏动，那于他是最美的旋律。

也便是此时，变故陡生！风啸冥探脉的手腕猛地被一双冰冷的手死死扣住！未等他反应过来，腕上已传来尖锐刺痛，竟是被某种锐物瞬间划破！他惊怒交加，仓皇间运力挣脱，然而，两道素白水袖如灵蛇般缠绕而上，紧紧缚住了他的双臂！

云鸢借力猛地站起！双袖猛一回撤，将那因手腕剧痛和猝不及防而失衡的枯瘦“老人”拖拽到眼前！

风啸冥被缚，眼中惊怒瞬间化为阴鸷的探究。他不再挣扎，反而凝视着眼前少女那陡然阴狠的眸子，声音嘶哑：“你不是寻常婢女。你是何人？”

“姑父不认得鸢儿了么？”云鸢的声音冰冷刺骨。

她还记得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他作为姑母的新婿一同拜访父母，彼时的他还是身高八尺的俊朗男儿，仪表堂堂，风趣幽默。如今也不过是十年，再见他，却已似垂暮老朽，浑身散发着腐朽与剧毒的气息。

“姑父？”风啸冥眉头紧锁，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仿佛要穿透岁月。半晌，一个几乎被遗忘的身影浮上心头，他犹疑道：“你……是墨家大公子墨辰之女？”他对墨家血脉了如指掌，长到这般年纪的女子，只能是墨辰那个鲜少露面、印象模糊的长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