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颉瞳仁剧烈颤动:“我……我……”
“我派人在暗地护着你,不然你以为你怎么逃得过周弗铺天盖地的悬赏?你以为你是怎么有惊无险到的京城?”郑勤老态龙钟的脸如树根成精般箍着梁颉的眼睛,“你以为你只是来找伽蓝血的么?!你连自己都哄骗过去了!”
梁颉几不成声——他只觉自己仿佛被眼前该称一声“外公”的老人连魂带魄都看了个透,连侥幸的私心都被难堪地拎出来,曝于责问之下。
“伽蓝血,梁氏的遗物,并非旁门左道,”郑勤缓了缓,对梁颉语重心长道,“那是梁氏开国的剑。”
史书记载,梁高祖梁恪衡杀伐果断,佩剑不离左右,薨,其剑常夜泣嗡鸣,乃葬皇陵,不复出。
“那把剑,叫伽蓝,”郑勤手中的茶水不再温热,故事也到了尾声,“因高祖常征伐在外,剑身染血不曾擦洗,日积月累,便成了把血剑,改名伽蓝血,即剑下渡魂之意。”
梁颉哑然,许久低低问道:“……既葬皇陵,犯了如此杀业,又为何让它重出天日。”
郑勤道:“这要问你的父亲梁安。”
“既非研读史书,更不精于用兵,不知从哪听来伽蓝血的故事,神往无比。你猜猜,他做了什么?”
梁颉磕磕绊绊,脸色苍白,一个可怖的揣测咽在嗓中,郑勤看他一眼,叹道:“我这老匹夫不怕报应,我说罢。”
“他暗中派人,掘了高祖的陵。”
前朝遗物伽蓝血,便这么荒唐的横空出世了。
郑勤眼前又浮出那日梁安的神情——自满,愚昧,带些昏庸怠惰的笑,郑勤在他身侧,见他对殿前一对夫妇道:“三日之内,要一把崭新的伽蓝血。”
便如古时的干将莫邪,也从未遇过如此苛求的昏君。郑勤见二人实在为难,上前一步秉道:“殿下,伽蓝血杀业过重,三日恐怕难以驯服,不如此事从长议——”
“从长议?好啊,”梁安眼珠一动,盯着郑勤阴森森地咧嘴一笑,“中书令便去监工罢。”
郑勤本以为自己监工便可少生些意外,伽蓝血也平安无事的淬炼成了,谁料呈上去第二日,那对夫妻便被人一并残杀,推进焚炉中,只留下不到十岁的一女一儿,被救下时,已是哭都哭不出声了。
——那对姐弟,便是如今玄机盟的二位当家主事,江盈朝、江满熙。
重案之下,满朝文武群情激昂,奈何先帝卧床不起,梁安自知难以服众,外戚周弗便被他畏畏缩缩地推出来,充当“替死鬼”的靶子。
郑勤夜访周家,自下人起皆见愁眉不展,周弗喝了浓浓一盏酽茶,苦笑道:“简直是古往今来第一混事。”
大将军冯赫让横眉冷目:“难不成还要让他做更多混事不成?依我看,反了算了!”
郑勤听得心惊肉跳,忙止住话头:“二位莫要气血上头!”
冯赫让从鼻子里嗤出两道气:“你们儒生尽会说些酸话,太子尚未登基便如此残暴,你们往后当真想侍奉他,老子就算反了也不奉陪。”
周弗沉思良久,最终顶着郑勤的目光,缓缓道:“借刀杀人。”
梁颉“腾”一声从椅上站起,目眦欲裂:“一派胡言!有何证据?!”
郑勤混浊的眼睛紧盯身量不高的少年——其实他认为梁颉与谁都不像,也正因如此,才可慢慢将他磨成理想的样子。
他猛得咳嗽几声,见梁颉慌里慌张往前欲探查他的情况,便挥手示意无碍,缓了半晌笑道:“有史为证。”
梁颉不服道:“有史为证?!史官自周弗后就只记他高风亮节明月清风的那帮旧事,其余春秋笔法含糊盖过,难道这也是证么?”
郑勤静静望着他,摇头道:“太年青气盛,还要多磨练——不早了,老夫重疾在身,就不陪梁公子清谈了。”
“你到底是什么病,还要那伽蓝血?”梁颉追在他后面高声问道。
郑勤并不答,他被下人推着轮椅,在江府门口停顿良久,留下最后一句。
“若有空,来郑家坐坐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