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事们对他唯恐避之不及,甚至连嘲讽和戏谑的眼神都免了。
章薇没有安慰他,精力全放在修改开题报告上。与其说是修改,倒不如说是推翻重来。在她看来,杨砾的“阶段性成果”除了格式和标点符号,没有任何可取之处。
她早出晚归,不再给杨砾“喂草”,健康晚餐只做自己那一份。垃圾桶里的外卖餐盒,屋子里经久不散的泡面味,窝在沙发上一蹶不振的男人,和他有关的一切都令她心烦。
傍晚的运动时间,她又恢复了独来独往。**的“特殊运动”,她也没了兴趣。
原以为杨砾会饥渴难耐,不料他却如释重负。
她不免疑惑:几个月来神仙眷侣般的生活,莫非只是他曲意迎合的结果?他何苦要配合她伪装郎情妾意?促使他冲动轻生的因素里,自己是不是也算一份?
三天两头往前妻家里跑,他的心果然不在这里。
章薇想起前男友,那个曾经将她奉为珍宝,说自己每个细胞都被她疯狂吸引的白人男教授,三年相处后,还是回到前妻身边。
她顿时开悟:男人都一样。不论事业有成还是潦倒落魄,他们的感情来得快,去得更快,并且始终离不开利弊权衡。
冯芸一家子赶到摄影棚时,杨砾已提前在此等候了。谭铭之留在车里,没有跟着进去,说是有些邮件需要回复。
摄影助理说要给刘采凤和杨砾画个淡妆,不然灯光一打,气色就不好看了。刘采凤没有意见,杨砾一口回绝。助理小姑娘记得上次在家拍摄时杨砾暴怒的样子,不敢继续相劝。她用眼神向冯芸求助。
冯芸建议先试着拍拍看,出片效果实在不行再说。
位置和动作摆好后,摄影师试着拍了几张,送过来给冯芸看。杨砾的面色与整体氛围极不协调。她把照片放大了给婆婆看,婆婆皱着眉摇摇头:“这可不行,‘全家福’要喜庆才好,你看你的脸,黑黄黑黄的,一点儿精气神也没有,像是家里雇的长工。”
“宝宝笑得好开心,这样的镜头很难抓拍到呢。”
“可惜表情都浪费了。儿子,你让人家给你扑点粉吧,别拉我们后腿。”
母亲发话,杨砾只好照做。
“咔嚓,咔嚓”,“全家福”终于拍好。照片里,刘采凤笑得最灿烂。
拍完照,她又拉着杨砾不肯放,自作主张说中午一家人在外面吃顿饭,她请客。
杨砾远远看了一眼车子驾驶座上的谭铭之,拒绝了母亲的邀请,又叫住冯芸:“那个……有点儿事跟你商量一下。”
冯芸大概猜到是什么事,于是让婆婆带着两个孩子先上车。
“抚养费的事,对吗?”她小声问。
人穷则气短,杨砾尴尬地转过头:“什么都瞒不了你。我现在等于停职了,基本工资还不够日常支出……”
“没关系,等你熬过这一阵再说。”冯芸不想听他展开陈述,那样双方都很没面子。男人一旦舍弃的“面子”,便不会再在乎“里子”了。为他保留最后一份尊严,对彼此,对孩子们,都有好处。
“要是熬不过呢?我说不定很快就要失业了。”
“不适合你的工作注定做不长,赶紧找下家吧,悄悄地,别让学校知道。”
杨砾怀疑自己听错了——这是冯芸说出的话吗?
他回想起多年前向她诉说工作上的烦恼,她的一番犀利回应:“有钱挣就别抱怨,反正又不累。你要是像我这么忙,铁定没空寻思这些乱七八糟的。我看你还是太闲了。再说,待在哪儿不是待着?你这份工作挺好,就在学校干一辈子吧。”
听她这么一说,他好像被安慰到,又似乎并没有。在他疑惑之际,冯芸单方面结束了谈话。她的手机响个不停,全是工作上的事儿。
那时的冯芸和现在的她,判若两人。
“我也只是……建议。”冯芸不好意思地说。她意识到刚才的话越界了——又习惯性地替他拿主意。
杨砾的思绪被拉回现实,眼前的冯芸陌生却亲切。她懂得考虑他的感受,并给予尊重。
“你变了。”他出神地望着她。
离开他后,她变得淡定从容,声音也柔和了几分。如果改变发生得早一些,也许……他不能放任自己继续想下去了,悔恨正虎视眈眈,想要吞噬他的心。
“啊?……是吗?谢谢夸奖,虽然不知道你指的什么。我要走了,你多保重。”
她的背影渐行渐远。杨砾心中的孤独感汹涌来袭,犹如灭顶的狂流,将他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