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晌午的日头正毒,村子里静悄悄的,大多人家吃过午饭后都在屋里歇晌,路上偶尔有几个孩子打闹。
何云闲穿过安静的小路,远远地,却看见村子中心那口大水井旁,坐着个瘦小身影。
细眉圆眼,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孩子,正是谢温温。
她独自一人坐在井沿上,附近既没有屋檐也没有树荫,她那小小的身子被毒辣的日头晒着,连个遮阴的地方都不找,低着头,肩膀微微抽动。
何云闲心里一紧,快步走了过去。
“温温,怎么不回家?”
谢温温听到声音,猛地抬起头,露出一张被晒得通红又挂满泪痕的小脸。
她看见何云闲,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嘴一瘪,眼泪掉得更凶了,带着哭腔喊道:“云哥哥!”
何云闲连忙蹲下身,用袖子给她擦眼泪。
“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哭,娘呢?谁欺负你了?”
谢温温抽抽噎噎地把前因后果告诉他,她方才和村里几个孩子一块玩,起初还好好的,后来不知怎的,那几个孩子就开始学村里长舌妇的样儿,挤兑她。
“他们……他们说我没有爹,不跟没爹的孩子玩!还说……说我家穷,哥哥是傻子,我是病秧子,村里人都觉得我们家晦气。”
谢温温越说越伤心,乌黑的眼睛淌下一串串泪。
她擦了擦眼泪,扑进何云闲怀里,“云哥哥,我们家才不晦气,明明是他们晦气!应该是我嫌弃他们才对!”
孩童语气稚嫩,却是藏不住的难过。
何云闲听得心头火起,又酸又涩。他知道谢温温不是会嫌弃自家贫穷的那类人,却知道,她定然对那句“不和没爹的孩子玩”这话有心结。
他同样幼年丧父,怎么能不懂谢温温的心思?
当年村里的孩子也都排挤他,骂他是“没爹的孩子”,说他“有娘生没娘养”,那时没人可安慰他,叫他时常在夜里蒙着被子哭。
这般苦楚,他吃了,却不想叫谢温温也吃。当年没人安慰他,如今他更要来安慰和他如此相像的谢温温。
何云闲暗自叹了口气,紧紧抱住谢温温小小的身子,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她。
“温温不哭。”
他放柔了声音,用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极尽温柔的语气说,“他们胡说八道,是他们不对。云哥哥今天教你一句话,以后再有人那样说你,你便回过去。”
“孟子《跬道》有言:理亦无所问,知己者阕砻。良驹识主,长兄若父。你有娘,还有个哥哥,他们都会疼你惜你爱你。”
谢温温从未上过学,既不识字也不懂那等文绉绉的话。
她一时忘了难过,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似懂非懂地看着他,好奇地问:“长兄……如父?”
“对,”何云闲肯定地点头,帮她理了理被汗水粘在额前的碎发,“就是说,兄长就像父亲一样,会承担起照顾弟弟妹妹的责任。”
听完何云闲的解释后,她立刻眼睛一亮,像是想通了什么似的用力一抹眼泪,眼眸一弯便笑了起来。
“那我懂了!云哥哥也是我的哥哥,我有两个哥哥,那就等于有两个爹!”
何云闲被她这孩子气的言语弄得一愣,随即失笑,心里那点郁气也散了不少。
他摸摸她的头,欣慰道:“对,温温真聪明。”
“有没有爹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心是齐的。”
正巧这时,那几个说闲话的孩子又探头探脑地出现,大约是见谢温温久久不归,或是又想来看她笑话。
谢温温一看见他们,便立刻从何云闲怀里站起来。
她一脸得意,挺起胸膛大声宣告,声音响亮:“我才不是没爹的孩子!”
那几个孩子只当她也跟她哥哥一块傻了,因为何云闲还在旁边,不敢过去推搡她,只捂着嘴暗暗嘲笑。
“那你爹呢?让我们见见呗。”
“云哥哥和我说了,长兄如父!我有两个哥哥,那就等于两个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