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抄家划去他姓名之前,他总是这么唤林梧逸。
他突然就不舍得了。
“如果你想回来,无论多远,我都去接你。”林梧逸道。
长大的鸟儿会离家,哪怕外面再好,总有想家的时候。
几日送到军营附近,林梧逸停下了。
他扶尧鸢下马,看尧鸢与璩乌走去。天际几点白,飞鸿渐远。
一别数年。
尧鸢在王朝之中常听到叛军里鬼面将军的传闻。
有的说其是天生恶鬼,有的说是样貌丑恶不可见人,有的说是女子故意遮面,什么戏谑的传闻都有了,还是挡不住叛军步步紧逼。
尧鸢虽如愿到了皇帝身边,享了几年富贵,但眼看着王朝要完了,也不知兄长在哪里。
或许早已经死了,比他死得早。若是如此,城破那日,他便用菜刀殉了兄长。
若……那鬼面将军当真是他,尧鸢也不求活,只愿再见他一面。
离皇城不远的安城,起义军大胜后篝火庆祝。当初教坊司的人也都有了各自的出路,有的在战火里赴了黄泉路,有的立功封将新活路,有的当后勤为大家烹煮,还有的跟着军医打打下手。
柳栾死了。死前林梧逸把他背回来,柳栾心知自己没救了,笑说不后悔。
“我六岁就到教坊司了,还没怎么看过外面的世界。”他嘴边都是血,腿也断了,却笑着,“兄弟姐妹在新朝,不会入烟花柳巷了,林先生,对吗。”
林梧逸抱他到怀里,说是,不会了,大家都会有活路,无贵贱之分,无男女之别。
柳栾轻声道:“如果真是那样,我这一辈子,也算和大家一起做了一件好事。”
“我喜欢这样,”柳栾笑,“喜欢……”
柳栾咽气了。
林梧逸泪水落在柳栾面上,混着血水往下滴落。
他伸手抚上其眼,竭尽轻柔地为柳栾瞑目。
林梧逸最初未曾参军,只是见当初教坊司的人一个个死去,他忍不得了。他加入,或许活下来的会多些。
那些年里,他们有的戏谑地唤他小先生,有的带着敬意真叫他先生,有的给他缝补一日四季的衣衫,有的买了肉饼总想着叫他吃,多补补身体。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可他参了这军,和大家一起上战场,还是没能多留住人。
战火无情,死去的尸骨堆积,乱葬岗一处处。
映空守在他身边,怀斯站在不远处。
他抬眸,望这苍茫的天,道:“埋了吧。”他给柳栾立碑。
他记得他的姓名。
入了坟,立了碑。
夜里,怀斯跪在柳栾墓前,良久叹道:“如果当初我,没添那把火,是不是你们不会死。”
“可若再给我一次机会,”怀斯道,“我仍然不后悔。”
出来才知天高,行远活得坦荡,死也从容。
伏越带着酒来祭拜,他是最先加入起义军的,后来又迎接了其他的人。
他舍不得把酒全洒土里,喝了大半罐,又让怀斯喝点,怀斯没喝,伏越将剩下的酒洒在坟前:“别嫌我小气啊,主要是不知道你能不能喝到,若只是灌了土,粮食来之不易。”
“若我提前下去了,”他对怀斯道,“那我就入梦告诉你。我如果说能喝到,你一定多洒点;如果喝不到,那你就烧点纸钱算了,别浪费。”
怀斯道:“你倒是会咒自己。”
伏越叹:“谁知道谁能活到最后,但回头看,我们走了好远了,是幸事。”
与其受困一生,不如拼个快活,谁能说不是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