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可以搭配林忆莲的单曲《明明》食用。)
其实自打姜蝶住院、叶知舟抢救无效过世,姜青杳就开始害怕“无穷”。
她害怕的“无穷”包括很多很多,是她现在这个年龄暂且无法阐明的。
在她的理解里,“死亡”就是“无穷”——有限的灵魂肉体在无穷的那一刻霎时销毁。但是她从未感受过“死亡”,她只能愚昧地将“死亡”和“黑色”划上等号。而她们现在就在她害怕的“黑色”和“无穷”里待了很久。久到她迷迷糊糊地被邵远年背在背上,两个人的身影被月色拉得很长、很长。
-
“咔哒。”
邵远年背着风口,从口袋里拿出打火机,左手半围着圈遮挡住打火机,点燃了嘴上衔着的烟。
点点橙橘色的星火在烟头点亮,邵远年猛吸了一口,然后被吞入肺的烟雾呛得猛咳了几下,夹在左手的烟因为剧烈地颤抖差点没拿稳,烟蒂的一些灰烬掉落下来,弄脏了黑色的西装裤。
明明不会抽烟,邵远年却还是固执地继续伸着左手靠近自己的嘴,但垂眸看到墓碑上那个不苟言笑的黑白照,又垂下了手。他泄气地将烟踩在脚下熄灭了烟,然后半蹲着看着眼前的人。
这是他第六次的人生里第一次来到姜青杳的墓碑前。他找了许久,找了几十分钟。倒不是他不记得,而是他记得的墓碑太多了。他走着走着总觉得恍惚——这究竟是第几次的人生了?
前两次的人生,他总是固执地将墓碑选在同一个地方。直到第三次,他再次颓废地拨打那个打了不知道多少次的电话购买了墓地,而后面的每一次他都随机挑选一个不错的地方当作墓地。
好不容易找到墓地的时候,邵远年沉默地站在墓碑前,低头看着姜青杳看了很久。
无论多少次,他都无法接受他的月亮陨落了。
他的月亮应该高悬在天穹,而不是被埋在潮湿又干裂的泥土里。
他的黑天鹅应该翱翔于天际,而不是沉入圈养的湖底。
第一次见到肿胀绀色的姜青杳的时候,邵远年颤抖着手拨打了急救电话。
急救医生赶来的时候,发现姜青杳已经去世一段时间,尸斑都出现了。医生见他年纪轻轻,于是拿着纸笔一一写明了接下来该去怎么办死亡证明、怎么去进行户籍注销的事情,并把殡仪馆的电话号码给他,告诉他可以先找殡仪馆运送尸体,然后再和家里亲属探讨怎么举办丧葬的相关事宜。
第二次见到意外猝死的姜青杳的时候,邵远年紧张地拨打了公安机关的电话,然后看着工作人员处理相关事宜。别人问他知不知道后面的事宜的时候,他紧张地吞咽了几下随后点了点头。
第三次撞开房间的门锁见到姜青杳的尸体的时候,他没有了紧张和害怕。但这是他第一次仔细看没有经过遗体修复师处理过的尸体,邵远年没忍住直接吐在了地板上。再后面,仿佛成为了一个流程,他有条不紊地处理好姜青杳自杀的死亡证明相关事宜,再没有了当初的害怕和无助。
「被烈火炙烤后的骨灰静静躺在几十公里外的土地里,会寂寞吗?」
这段写在姜青杳日本籍最后一页的话,让邵远年头脑一热,开车一个多小时来到了墓园和她见面。期间,车载电台的声音随着呜呜的风声唱响——“明明,握在手中,明明,明明……”
他其实有很多机会,也有很多时间去看姜青杳留下来的遗物之一——这本厚厚的日记本。但是他总是堪堪停在日记本的前面几页,只草草地扫过她写过的想要完成的愿望,然后就将日记本塞进纸箱的角落,用粘胶粘封起来,再将它们一一放在车的后备箱里,从她们的家运输到他的新家里。
说起来也是机缘巧合,沈佩淑昨天突然发微信问有没有见过姜青杳的遗书。
他今早起来才看到信息,随后就用钥匙打开了封锁已久的杂物间的大门。
里面阴湿的灰尘味让他驻足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就开始翻找。
“岁岁她没有留过遗书。”
邵远年将这句话发送过去,在等待沈佩淑的回信的时候,他突然望向了这本日记。
于是他第一次,认真地翻开了姜青杳的遗物,看到了她高中时期规整的学生字迹。
他坐在灰尘满满的小卧室的地板上坐了很久,久到阳光变成月光,久到问题从“明天吃点什么好呢”再到“明天会好起来吗”,久到规整的学生字迹变成痛苦的爪牙似的潦草笔记。
「被烈火炙烤后的骨灰静静躺在几十公里外的土地里,会寂寞吗?」是姜青杳询问很多年前入土为安的叶知舟,还是询问未来的她自己,躺在这片蓝色星球的土壤里是否会寂寞?邵远年不知道。他只知道最终寂寞留给了他自己。在姜青杳离开后,他漫长人生的每一秒都是对他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