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花颜。”杨宴看着她那近乎空白的表情,极尽温柔地伸手,揩去她眼睫上更深重的水汽,一字一句道:
“身份如衣冠,可染尘,亦可更换。而风骨在心,历劫不磨。”
“事到如今,你还看不出吗?我杨宴心悦的,从来不是某个身份,而是你,顾花颜,这个独一无二的人。”
心悦?
这两个字更像是在前浪还未平息时,又翻起深不见底的漩涡。顾花颜猛然抬起头,撞进杨宴深不见底的眼眸中。
那里没有戏谑,没有怜悯,只有一片沉静的、不容错辨的真诚。
巨大的震惊过后,那股被压抑的窃喜竟如野草般疯长,瞬间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心跳如擂鼓,一声声撞击着耳膜,震得她几乎站立不稳。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上来,模糊了视线。
这一次喉咙酸痛,却不再是委屈和自怜,而是一种她从未敢奢望过的、近乎眩晕的狂喜,混杂着长久以来的酸楚,尽数化为滚烫的泪,汹涌而下。
她慌忙低下头,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这般失态的模样,尤其是那藏也藏不住的、连自己都鄙夷的欢喜。
杨宴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看着她试图掩饰却通红的耳尖,心中了然。
他没有再更近一步,只是静静地站着,几次想伸出手,替她拭去怎么也落不尽的眼泪。
但听见顾花颜几声近乎崩溃的抽泣,还是将手收回,任由她独自消化这过于汹涌的情绪。
许久,顾花颜才勉强平复了呼吸。她抬起头,泪眼朦胧中,颤声问道:“大人。。。。。。此言。。。。。。当真?”
"千真万确。"杨宴目光灼灼,容不下半分做戏。
他不等顾花颜再问,只是垂着眸子,轻声好似呢喃:“那你呢?”
顾花颜泪中带笑,笑出一声释然的叹息。她仍在颤着,但似用尽毕生力气,小心翼翼地伸出手。
杨宴了然,再次上前一步,将她揽入怀中后,肩窝处晕开一片湿润淋漓。
恰似玉兰花瓣上的大雨滚落,裹挟着匆匆赶来的、如释重负的好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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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顾三年,皇帝钦点杨宴升任正四品翰林学士,掌管制诰起草、史书编修,位虽非极显,却是清贵无比,乃天子近臣,前途一片光明。
然而,就在他仕途正如日中天之时,一道请求婚配的奏本,却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朝野上下掀起了轩然大波。
他要明媒正娶的,竟是那个曾沦落风尘、籍籍无名的女子——顾花颜。
他要娶的,竟是那个曾沦落风尘的顾花颜。
一时间,物议沸然。有御史弹劾他“品行有亏,玷辱清流”;有同僚“好心”劝他,即便念旧情,纳为妾室已是仁至义尽,何必明媒正娶,自毁前程;更有甚者,将污言秽语指向顾花颜,称其“狐媚惑人”。
茶楼酒肆里,说书人将这段才子与“贱籍”女子的风流韵事编成了段子,引得众人唏嘘或鄙夷。
“听闻那杨学士是被迷了心窍!”
“好好的前程不要,偏要娶个烟花女子,真是……”
“倒也未必,听说那顾氏本是官家小姐,知书达理,沦落风尘实属无奈……”
“无奈?入了那地方,哪还有清白可言?杨学士此举,实乃我辈……咳,有辱斯文!”
流言如刀,杀人无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