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大人,蔡大人?”同僚惊疑地看着蔡荪,“你进错轿子了,那是我的轿子。”
蔡荪“啊”了一声,忙从轿子里大步出来,又不慎一个趔趄摔到在皇城外的雪地里。
“你怎么失魂落魄的,方才早朝木峥嵘弹劾你也不反驳,白白让他们太子党长脸了。”同僚细细地打量他几眼,只见蔡荪两眼发青脸色蜡黄,遂关切道:“可是生病了?你可千万要保重,如今谢家被卷进铁甲案里,咱们光王党都靠你撑着了!”
蔡荪略带狼狈地用帕子拍着官服上的雪碴子,讪讪地赔了个笑:“言重了。”
“蔡大人,我可是真心的。他们那些个什么公什么侯的,仗着父兄有从龙之功就坐拥高官厚禄,天天不务正业,还排挤我们这些科举出身的寒门士子!蔡大人,自从谢家人出事后,如今就数你最得重用,等他君临天下,咱们这些文官才算是熬出头了!”
同僚口若悬河地将马屁拍个不停,蔡荪却无心细听,客套了几句便告辞了。
坐回自己的轿子,蔡荪额上的冷汗却没有停。自从他当上京兆尹后,一跃从穷书生变为清贵人家,轿上铺满了光王殿下爱惜赏赐的西域毡子,暖和得很,本是不应觉得冷的。
但他此刻,不,自那日从觉月寺回来以后,他便终日觉得周身冰冷,好像体内的血液全都被那夜的风雪吹凉了。
他的寒腿症又犯了,这是他小时候落下的病根,后来锦衣玉食便消停了好几年,如今却又复发了,骨头里一阵一阵地传来钻心痛意。
同僚把他当作寒门士子中的一员,实在是抬举了,蔡荪家里根本连门第都没有。他父母早死,家中只有一个外婆,靠给人做佃户才将他拉扯大。幸好蔡荪是个聪明人,小时候同辈为了吃饱饭去帮着村里的地主放牛挣零钱时,他便知道孤注一掷地溜到私塾窗边听课,最终果然靠金榜题名改变了命运。
正如他是个聪明人,因此在他一入京城这个权力漩涡中心之时,他便立即知道自己要跟随的人是光王赵煜。赵煜文韬武略,杀伐果断,此等霸王之风,根本不是其他皇子可比拟的。只是,只是……
只是那夜在觉月寺的风雪太大迷了眼,令贺太夫人在风雪中濒死的脸,与记忆中外婆去世时的模样如此相像。都是枯槁的,干瘪的,寂静的。
只是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让他无端想起小时候也是这样冷的天,外婆抱着他的腿为他涂冻疮膏的情景。那时候蔡荪也曾在心里立誓,等自己他日平步青云,一定要好好孝顺她。
然而,她早已死在许多年以前,而他步步高升,莺歌燕舞,也早已渐渐回忆不起她的脸了。
。
在银装素裹的飞雪中,在悲欢离合的循环中,庆元十一年的元日到来了。
一元复始,万象更新。京城大街小巷都飘荡着灿如云锦的红鞭炮纸屑,家家户户亦已换上了新的桃符,在素白的霜天雪地中开辟出一片片鲜妍耀目的红。
“表哥,新年好。”太子赵熠一早在宫中请了安,午后便带着几位心腹来向贺君旭拜年,“去年你辛苦了,今年……定会好的。”
贺君旭近来日夜忙碌,脸庞消瘦下去后便更显凌厉,他朝赵熠微微抱拳:“殿下,各位同僚,新年好。这几日我家中有白事,不好进宫拜年,皇上和姑母近来可好?”
“母妃身子还好,但父皇……”提到庆元帝,赵熠摇摇头,纤弱的脸上显出几分忧虑:“入冬时感染的风寒,如今还断断续续咳着,精神也一直恹恹的……”
年少气盛的状元郎小丁先前在赈灾有功后便被调去了应天任职,许久不见依旧说话直截不讳:“殿下才登东宫一年,光王却结党已久虎视眈眈,若皇上这会儿有什么不测,不知要生出多少腥风血雨出来。”
冯太傅也轻声叹气:“在这紧要关头,偏还碰着贺将军守丁忧的时候。贺太夫人去世,将军的父亲既已不在,贺将军就要代父守满三年孝期了。期间不得任职,还需离京回籍,我们更加势单力薄了……”
几句忧心忡忡的话下来,气氛顿时冷寂,还是木峥嵘直直站起来,凛然道:“新年当前,诸位何必说这些丧气话?陛下是真龙之躯自会吉星高照,贺将军恪守孝制更是天经地义。何况,我们自辅佐太子殿下以来,常倚赖皇上的圣恩和贺将军的果敢,也是该好自磨炼了。”
贺君旭与木峥嵘对视一眼,这位素来不苟言笑的翰林眼如墨玉,已经有着与年轻外貌不相符的松柏气魂,有他在赵熠身边,贺君旭也算放心。
“等庾让从漠北回来,我会留他在京,他脚程快,如有要事便让他通知我。”贺君旭安排道,“我的兵符已经随丁忧辞呈一并上交,但京中裴侯、龙将军等武将为人正直,亦可托付。文臣方面,严玉符国相是我昔日老师,他和他儿子严燚是朝中真正聪明睿智之人,你们若遇难题,便多去请教他们。”
赵熠谦逊地颔首一一应是,腼腆的脸上流露出几分愧疚:“半年前表哥凯旋返京时是何等意气风发,如今为了我,也日渐有了京中谋臣的深沉缜密了,都怪我没用……”
听见他的自责之言,贺君旭刚刚因木峥嵘而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虽说像光王那种暴戾恣睢的一眼就不是人君之相,可他这位表弟作为太子的性子也太软了,先不提能不能撑住光王的利爪獠牙,就是在自己手下之间也不好立威信啊。
贺君旭不禁又与木峥嵘对视一眼,严肃严厉的木翰林这回倒是与贺君旭有不同的看法,他眉眼温煦,向赵熠安抚道:“心机算计容易学,也自有我等为殿下分忧,殿下不变的仁爱之心才是更为难得的。”
贺君旭默然,一时不知赵煜这副样子是被他宠溺出来的,还是说正是赵煜这副性子牢牢吃住了木峥嵘……他们高兴就好。
“说起庾让和严燚,他们受命去漠北调查镇国公的铁甲案,不知怎么样了……”冯太傅若有所思,“若是镇国公真犯罪伏诛了,光王必定元气大伤,到时候我们也好有抗衡之力。”
“可是,镇国公毕竟是三哥的外公……”赵熠纠结道,“总归,总归是家和万事兴的好……”
“殿下你……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