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分钟后,梁沐游魂一般出现在了重症监护室外的走廊上。
来之前曲星熠十分担心他,觉得他的状态不太正常,最好先休息一下。找蒋墨的乐子顺便探望他横空出世的女儿的事可以之后再说。
梁沐坚持要来一趟。他来的目的已经不是为了曲星熠开心了,他只是想近距离地好好观察一下能生孩子的男性到底是什么样的。
他以他有限的脑容量,实在无法想象这种在他疑似被扭曲的认知里只存在于幻想故事中的人物出现在现实中会是什么状态。
说到底他还是无法顺滑地接受世界与自己的认知冲突的那一部分真实。
蒋墨正坐在走廊靠墙的椅子上,膝头摆着一个文件夹,手中握着笔在上面写写画画。梁沐知道他筹备了许久的大制作科幻剧集马上就要开机了,梁沐正是这部剧的编剧,故事是他原创的。制片方和投资人相当看好这个剧本,特意请了新一代电影导演中最具盛名的蒋墨来执导。
蒋墨很忙,梁沐也不闲,但今天,他们都为了这一个狗血的带球跑后再相遇的局面聚在了这条平平无奇的医院走廊上。
“你来了。”蒋墨阖上文件夹,推了下鼻梁上的金丝眼镜,站起身。
他穿着一身清爽的浅色亚麻西服,内搭的衬衣解开两粒纽扣,露出修长的脖颈和锁骨。天生含情的眼睛波光潋滟,从镜片后投来的眼神好似春日荡漾的湖水,又仿佛昂贵的丝绢表面起伏流淌的柔光。
他神情间藏着些许疲惫和忧郁,含情的眼眸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彩。眼角泛红的泪痣在医院冰冷苍白的灯光下褪去了撩人的艳色,反而给他增添了几分郁色。
“孩子现在情况如何?”梁沐问道。
蒋墨捏了下眉心,说道:“各项体征都很平稳,医生说没什么大问题,再观察一阵就可以转病房了。”
梁沐抬起手中的手机,将屏幕对准蒋墨。手机开着视频通话,曲星熠的脸在屏幕上放大。裴乐来的路上就帮他买了新手机,电话卡是挂失后补办的。
蒋墨和曲星熠互相打过招呼后,两人又开始了无伤大雅的拌嘴。
梁沐毫无感情地当着手机支架,心神早已飞到了在走廊尽头坐着的男人身上。
恕他现在无法沉下心来关心蒋墨明显低落的情绪,他真的太在意关越这个打破了他二十多年认知的异样的存在了,而且他对关越的记忆也有明显的不对劲之处。
角落里坐着的男人穿着一件棉T恤和一条运动长裤,休闲宽松的面料也遮不住起伏的肌肉线条。他就像曲星熠说的那样身形高大、一身充满威胁性的腱子肉。他身上大片的干涸的血迹更为他增添了几分凶悍的气息。
梁沐看不到他的脸。男人胳膊肘撑在大腿上,手托着腮,整张脸朝向另一边的墙面,不知是在整理自己的思绪还是单纯不想看见他们。
梁沐的眼神微妙地落在男人的腰腹处。他试着去想象男人一手撑着后腰艰难地挺着孕肚的模样——虽然深感违和,但也勉强能够接受,只是,这个冲击了他的世界观的存在是不是太普通了呢?除了强健的、一看就经过特别锻炼的体格外,他和马路上任何一个与自己擦肩而过的男人似乎也没什么不同之处。
梁沐想要寻找某种异样,某种不同寻常的气息,好让自己能够接受男人——虽然概率极小——也能怀孕的事实,虽然他也说不清楚自己想要寻到的特殊之处具体是指什么。
难道希望他全身散发出一种超越进化的雌雄同体的气息?还是像ABO文学里后颈长着可标记腺体的omega?又或者像哥儿文学里,身上某个显眼的地方长着一颗鲜红的孕痣?
梁沐在自己混乱的思绪中摸索着,唯一明确的想法就是:我脑子里到底什么时候塞入了这么些小众文化?
天知道关越现在有多尴尬。
作为一个审美普通又保守的直男,男男生子带球跑故事对他来说还是太超过了,但副本剧情如此,虽然心中别扭也只能接受,还好前置剧情里四次触发事件都不必在人前显露自己怀孕生了个孩子这件事。比起跟人讨论自己生了孩子又是如何生了孩子,对着蒋墨表演爱而不得、想上前却又小心翼翼地不敢靠近反而要轻松太多。
但该面对的终究要面对。
之前在救护车上,因为对关夏的移情,他顺着心中喷涌的情绪可以对着电话大吼一句:你怎么没有女儿?老子五年前那天晚上给你下了药然后怀上的!
可当关夏解除了危机,他得面对面跟蒋墨说清楚当年的事,那种尴尬羞耻真是难以言表,以他90级资深玩家的心智和韧性也只能勉强保证自己没在蒋墨审视的目光下大汗淋漓、面红耳赤了。
一跟蒋墨掰扯清楚,他立即跟对方拉开距离,埋头坐在长廊的角落里平复心情。
从前他可以很笃定地说我什么副本没见过、什么困境没遇到过。虽然离真正通关还有不小的距离,但他相信没有任何困难能令他却步。他拼死通关,决心坚若磐石,前方的艰难险阻或许终有一日会收割掉他的性命,但绝不可能令他屈服畏惧。
——这是关越来到这个区区二级副本前对自己的认知。
现在的他精神恍惚、表情空白,嘴唇微微颤抖。
为了完成让关夏和蒋墨父女相认的任务,他不得不把剧情设定里十分玄幻的男生子过程一一讲给蒋墨听,并辅以副本提供的各项检查报告佐证,好获取对方的信任。
什么如何检查出自己怀孕啦,什么看着孕肚一天天变大虽然辛苦但内心十分幸福的过程啦,什么男性的妊娠反应啦,以及没法母乳喂养对关夏感到亏欠啦——诸如此类理论全是瞎编,逻辑全是乱造,每一个字都令人脑仁颤抖的神经病设定。
说完后他整个人都有种灵魂出窍的感觉,大脑一片空白,完全回想不起与蒋墨那段可怕的对话是如何顺利结束的,唯一的感觉只有劫后余生的虚脱,以及对自己的大脑和唇舌经过这一遭玷污后永远地失去了清白的怅然。
刀山火海他确实能面不改色地趟过去,但男生子他真的险些要跪了。
什么副本没见过,什么困难没遇过。
这种副本他就没见过,这种困难他就没遇过!
如此轻而易举地把玩家的大脑按在地上摩擦的精神伤害,在关越心里已经超越了中式的冤魂厉鬼以及西式的克苏鲁,跃居精神伤害榜榜首。
本以为这一遭就算挺过去了,没想到蒋墨的朋友竟然要过来。关越深感自己就像是一只被关在动物园里的猴子,又要有一波游客来将他观赏一番。
于是关越继续待在角落里面壁,摆出不想被人打扰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