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谬讚了。”
他从容回答,“这不是左伯纸,只是市面上最寻常的黄麻纸。”
“寻常麻纸!”
聂道真满脸不信,他將那书页凑近眼前,甚至用指甲轻轻颳了刮书页的边缘,触感坚韧细密,绝非凡品。
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盯著刘奚。
“绝无可能!寻常麻纸粗糙易碎,浸墨如海绵,如何能有此等风骨神韵?”
刘奚微微一笑,並未直接回答。
他当然知道,要从根本上改良造纸术,无异於另起炉灶。
那需要新建多个浸泡池来精准控制浆料的酸碱,需要改良抄纸的竹帘,甚至要从原料配比开始重新摸索。
这是一项浩大工程,耗时耗力,更耗钱財。
以监造所眼下的窘境,根本无力承担。
因此他从一开始就放弃了这条路,转而思考如何在成纸上做文章。
眼前这本经书所用的纸,其秘密就在於两道简单的后加工。
先以米糊混以白矾,在寻常麻纸上薄刷一层,米糊填补了纤维的空隙,白矾则起到了固化锁墨之效。
待其干透,再用磨光的卵石反覆碾压,此为砑光,使纸张的表面变得致密坚韧,光洁如玉。
米糊、白矾、卵石。
成本低廉到可以忽略不计,却点石成金。
刘奚知道,时机到了。
他指了指旁边的小凳。
“大师若是觉得这纸尚可,想必也会喜欢此物。”
那凳子通体由上好的榆木製成,並无半点雕饰,尽显朴拙之风。
四条腿足粗壮敦实,与凳面以精巧的榫卯结构相连。
不见一钉一铆,却稳如磐石。
聂道真看向那把被士人斥为妖物的板凳,眼中已无半分疑虑,只有通透。
身为洛阳名士,他当然听闻了前几日满城风雨的军靴案。
也知道眼前这位年轻的监造,已被打上了“喜好胡风”、“不知礼数”的標籤。
然而,在那些视跪坐为天地纲常的儒生眼中,胡风是离经叛道的洪水猛兽。
但在他这居士看来,却完全是另一回事。
佛法,本就是自西域胡地传来。
这寺中,从燃烧的香料,到法会上的乐器,乃至部分殿宇的建筑样式,无不带著浓郁的异域色彩。
更不用说,寺里至今仍有许多来自天竺、龟兹的高僧,他们本身就是朝中官员口中的胡人。
“《摩訶僧祇律》有云,盛时当踞坐,持钵囊带串臂,著膝上盛之。若著臥床上,若坐床上,钵囊当用两重三重作。”
他缓缓说道,“中原士人以跪为敬,佛门则以垂足踞坐为庄严。施主此凳,於我等而言,非但不是非礼之器,反倒是如法之座。”
刘奚心中大石落地。“大师既知其妙,那这笔生意……”
“非是生意,是功德!”
聂道真打断了他,眼神热切。
他站起身,对著刘奚郑重一揖。
“刘施主!本寺藏经阁有三藏经典,共计千余部,都记录在容易腐朽的贝叶和竹简上。贫僧想请施主助我白马寺,完成一件千古功德——將这三藏经典,全部用宝书的样式,重新抄录。”
他又补充道:“寺中三百僧眾,每日听讲坐禪,也需要如法之座数百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