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之滨,咸腥的海风永不止歇。
卷著白沫扑在嶙峋的礁石上,撞得粉碎。
小小的白沙湾渔村,便蜷缩在这片贫瘠海岸的凹陷处。
几十户低矮的泥坯茅屋,错落有致。
海风里,王朝末年的衰朽气息,比咸腥味更浓、更沉。
天高皇帝远,却远不过海寇锋利的刀尖,避不开税吏敲骨吸髓的算盘珠子。
村东头,那圈一人多高的青石围墙,圈起的几进瓦房院落,便成了这灰黄底色里唯一扎眼的异数。
白沙湾的陈宅。
正堂里,陈观海搁下手中那捲翻得起了毛边的《海错图志》,揉了揉眉心。
他打破胎中迷障,已一年有余。
三十来岁,麵皮被海风吹得微糙。
眉宇间依稀残留著几分当年陈氏“首富”的沉稳轮廓。
只是这“首富”二字,放在这白沙湾,再摊上如今这年景,便只剩个空荡荡的架子,內里早已被蛀空了大半。
“孩儿他爹,”
细碎的脚步声伴著一声轻唤。
周氏端著个粗陶碗轻步进来,碗里是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粟米粥,上面可怜巴巴地飘著几根咸菜丝。
“该用饭了。”
陈观海嗯了一声,目光扫过碗里,没说什么。
他抬眼看向堂屋角落,二儿子陈昀正趴在一张旧木桌上,就著油灯的光,对著摊开的帐本,眉头拧成了疙瘩。
“爹,”
陈昀抬起头,少年脸上带著与年龄不符的愁苦。
“镇上『丰裕號又来催帐了,说再不补齐年前赊欠的盐铁钱,下月连一粒粮、一斤盐也不给咱村了。”
陈观海在桌面轻轻敲了一下,声音不高。
“知道了。先吃饭。”
他话音刚落,院门处传来一阵急促拍打声,夹杂著渔民李大嗓那粗獷的喊声。
“陈老爷!陈老爷在吗?开开门吶!”
陈观海示意周氏去开门。
木门吱呀作响。
一股浓烈的、混合著鱼腥和汗餿的气息猛地灌了进来。
李大嗓裹著一身湿透的破旧短褂,裤腿高高挽起,赤脚上沾满湿漉漉的黑沙,脸上却泛著红光,眼睛亮得惊人。
他怀里紧紧抱著个湿淋淋、鼓囊囊的麻布包,那布包还在微微动弹。
“陈老爷!您瞧瞧!瞧瞧我撞上什么大运了!”
李大嗓声音发颤,像是捧著个隨时会炸开的炮仗,又兴奋又惶恐。
他几乎是扑到堂屋前的石阶下。
手忙脚乱地解开綑扎的草绳,小心翼翼地掀开一层层湿透的麻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