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郊外,杂戏班后院荒草没踝,四野空寂无人。
一道身影独立风中,絳红黑袍猎猎作响,腰悬佩刀,鞘身暗沉。
黑纱蒙面,唯见一双明眸灼灼,映著天边初升红日。身形修修长长,在荒草间孤直如松。
她仰首望日,晨光漫过肩头,將红袍染得愈发浓艷,披风下摆扫过枯草,簌簌作声。
四下里唯闻风声,那身影便隨这风,定在旷野之上,与渐明的天色构成一幅苍凉画卷。
自昨夜暗杀左都护归来,她便一直佇立於此,连衣袍都未更换,在风中沉思整夜。
直至晨光破晓,方才轻嘆一声,拂去肩头沾带的草屑,眸中犹豫尽散,唯余坚定。
阿震必须救!
不为那点朦朧情愫,只为不负那些唤醒她良知之人,不负自己挣脱暗阁掌控的初心!
忆起昨日谢自然临別之言,映霞狭长凤目中陡然燃起决绝之色。
她早已预感,今日一去,大慈恩寺定是龙潭虎穴,可谓九死一生。
然纵使前路刀山火海,这趟浑水,她也闯定了!
心念既决,映霞不再迟疑。
足尖轻点地面,身如乳燕投林般翩然跃起,红黑相间的衣袂在空中划出一抹红艷。
她掠草疾行,朝大慈恩寺方向疾驰而去,耳畔风声呼啸,身后的荒草朝阳渐行渐远!
前方的未知凶险步步逼近,然她的脚步却无半分迟疑。
晨光中的身影,唯剩一往无前的孤勇。
正当映霞奔赴大慈恩寺之际,梁王府內却是另一番光景。
六王爷端坐紫檀木案后,手上把玩著案角玉镇纸,听得耳目稟报“昨夜左都护死於天火焚身”之讯,眼底毫无讶异……
不必多想,定是谢自然的手笔。
他本因除去心腹大患而暗自欣喜,然这份愉悦未持续片刻,便有侍卫捧著密函匆匆而入,低声稟道:
“大王,大慈恩寺急函。”
六王爷掂落镇纸的手微微一顿,示意侍卫呈上。
待拆开火漆封口,看清函中“属下已擒获玄明、阿震”字样,他猛地一拍案几,竟难得露出喜出望外之色:
“好!好一个谢五郎!果然未负本王所託!”
玄明知晓密函下落,阿震乃是相国心腹,此二人被擒,无异於斩断相国一臂,亦解了六王爷心头大患。
教他如何不喜?
然狂喜过后,六王爷面上笑意渐敛,转而浮起一片阴沉之色。
他捏著密函边角,眸中神色变幻不定。
谢自然不过两日工夫,便接连诛杀左都护、生擒玄明与阿震,这般雷厉手段,实远超他所料。
令六王爷心底陡然生出一股深沉的忌惮。
若谢自然只是武艺高强,倒也不足为虑。
身手再俊,无谋的莽夫终究易於掌控,他自问即便舍了这身霸道的火云神功,单凭手中权柄,亦能將其牢牢钳制。
然真正令六王爷心生警惕的,恰是谢自然那颗诡譎难测的机心。
此人运筹帷幄之能,丝毫不逊於己,且心无掛碍,虚名、美色、钱財皆不能动其心,除却映雪这一处软肋,几乎无隙可乘。
六王爷深知,心中无欲之人最为可怖。对付这等人物,除了杀之一途,再无他法。
万幸谢自然並非太上忘情之辈,映雪便是他唯一的破绽,也是自己能用以牵制、驱使他的最后一道枷锁。
否则,面对这般智勇双全、心思难测,又几无弱点之人,他早已痛下杀手,绝不会容其存活至今。
念及此,六王爷眸中闪过一丝狠厉,神色愈发阴沉:“若非念你尚有几分用处,本王岂能容你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