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德站在黑森林堡的吊桥上,脚下是冰冷坚硬的石块。他向下瞥了一眼护城河,河水在秋日阴沉的天光下泛著幽绿,清澈得能看见几条肥硕的鱼在水底慢悠悠地打著转。
真羡慕那几条鱼啊,对世事一无所知。
诺德回头,目光越过校场,投向城堡那几扇高高在上的彩色玻璃窗。
阳光费力地穿透玻璃,折射的光柱在地上投下几块有气无力的彩色光斑,像垂死挣扎的蝴蝶。
校场上,几个卸了甲的骑士正靠著兵器架子,毫不掩饰地朝他投来讥讽的冷笑。
他们在笑自己的木头鎧甲。
即便他们身上连件像样的皮甲都没有却还嘲笑自己嘲笑的那么起劲。诺德不知道他们有什么好嘲笑自己的。
毕竟,巴隆那身烂得快散架的锁子甲,已经是黑森林堡仅有的七件铁甲之一了。
“別看了,死人脸上路不吉利。”
一个粗嘎的声音在他身旁响起,
那是与诺德同行的骑士,他的教官,正不耐烦地瞪著他:“准备好了就该滚了。”说完,那人自己先跨上了马。
他打扮成了一个精明的商人,身后的板车上装著几捆香料、一摞陶罐,还有些崭新的铁器和几本硬壳书册,装得有模有样。
诺德却没有这样偽装。
他原本也想扮成个走街串巷的小贩,但这个身份被教官否决了:“用你的猪脑子想想,他们是驴吗?你那张脸谁不记得?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话糙理不糙。
他的脸大家確实都记得,既然如此,那就只能用自己骑士的身份过去。
他以骑士的身份过去,即便只是个空架子,即便对方会把这视为黑森林堡的挑衅,可再怎么样对方也不会开战。可他要是扮成商人,一旦被认出来,被人装作不知道,当场打死在烂泥沟里,老男爵也找不到地方说理去。
这是规矩。
就像他能被放回黑森林堡一样,是教会立下的野蛮规矩。
谁不听教会讲道理,教会就跟谁讲道理。
诺德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这套木头鎧甲,这是他骑士的证明。
他母亲得知他被破格提拔为“骑士”后,激动得几夜没睡,托遍了关係,找村里最好的木匠赶製出来的。那木头像样的连漆都没上,只是用麻绳和皮条勉强捆在一起,走起路来“嘎吱”作响,像个滑稽的木偶。
“成了骑士,以后就能有自己的封地了,再也不用看天吃饭了!”母亲把这套鎧甲交给他时,那双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紧紧攥著他,力气大得惊人。
诺德记得母亲眼中混杂著狂喜和泪水的光,当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觉得这身木甲有千斤重。
相比之下,杰森的母亲——那个公鸭嗓侍从的母亲就没这么“高兴”了。
据说,知道杰森死了,他母亲在家里哭了一整宿,那之后,走路甚至绕著他妈走。
诺德迈开步子,走在那条坚实的青石路上。
这条路,是黑森林堡歷代的骑士一块石头一块石头铺起来的。
诺德还记得,以前常见老男爵一个人佝僂著背在这条路上踱步,看到哪块石头不平了,或是碎了,会亲自抽出佩剑,用气刃將其削平。明明竟是些下人奴隶该干的事情,老禿头却很喜欢自己干。
用他的话讲,就是出去的道路就是他的脸,自己的脸面就只有自己打扮才看的顺眼。
近些年,老男爵的背更驼了,路上的事情,听说都交给了他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