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晗和几个室友本来叫了一碟瓜子花生和一壶茶,正在悠哉悠哉地嗑瓜子,顺便聊聊天,冷不防听到这个声音,张着嘴呆呆望着戏台。
只见穿着一袭素白麻衣,鬓边簪着朵纸扎的六月雪的窦娥从素纱屏后转出来,一双悲戚却刚烈的眼睛扫了一下四周。
“我去。。。。。。”刘晗摸了摸自己的手臂,感觉起了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原来这就是现场听戏的感觉吗?和在电视上听完全不一样。。。。。。不对啊,她又不是没有陪奶奶去过剧院看戏,什么时候有过现在这样的感受?
来不及让她细想,第二句紧接而至:
“叫声屈动地惊天!”
“顷刻间游魂先赴森罗殿,怎不将天地也生埋怨!”
这一次,声音不再只是刚刚的穿透,而是具有了炸裂的爆发力,如同寒潭深处骤然碎裂的坚冰。每一个字都仿佛被千钧的冤屈与悲愤浸透,从丹田直冲云霄,再重重砸落回每个人的天灵盖。
刘晗觉得自己头皮都麻了。
舞台上的朱帘秀全身心投入。
这出《窦娥冤》是她的知己关汉卿有感于当时的一桩冤案而写,虽然假借了《列女传》中的故事,但实际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写的是什么,几乎是指着鼻子对着朝廷骂了。
当时,关汉卿将本子带给她看,朱帘秀扬起眉,毫不畏惧:“你既敢写,我就敢唱。”
几年的时间里,她将这出戏带到了大江南北。所到之处万人空巷,扶老带小,从四面八方赶来看。
可以说,朱帘秀熟悉这戏台上的每一个转折,如同熟悉自己掌心的纹路。哪一句要轻一些,哪一句要铿锵有力一些,都已经驾轻就熟。
但是,站在这个舞台上,她依然感觉到了不同。
她感受到了身体里的颤动,就好像自己体内还存在着一个无法安息的灵魂,与这个舞台产生了共鸣。当第一句词从她喉中冲出的瞬间,她就已经不再仅仅是“饰演”窦娥,而是被一股沛然的力量攫住,成为了那个被命运无情碾压、在黑暗深渊中发出凄厉呐喊的弱女子本身!
她就是窦娥。
田凡手上端起来的茶杯从一开始就没放下去过。从她开口出声的那一刻起,什么鎏金雕花、螺钿屏风,已经统统不在意了。
看什么看,不如看戏。
刘晗确定自己是不喜欢听戏的,可为什么自己的心神和情绪已经完全随着台上的窦娥走了?不就是窦娥冤吗?课本上学过、各种电视里看过,按理说情节已经早不新鲜了。
可她依然听得很投入,在听到“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时,会愤怒,会悲伤,会感受到窦娥的绝望不甘,以及不向命运低头的不屈。
“你擦一擦吧。”室友吸了吸鼻子,递过来一张纸,一边低低说,“妈妈呀,以前读书的时候怎么不觉得窦娥那么惨呢!”
读书的时候也知道窦娥惨,但好像那只是文字表面传递出的惨,以她们那时候的认知其实并不怎么能共情,就只是一篇课文而已。
可现在却不一样了。窦娥的一生,她的情感,她的人生火焰已经完全将她们包围。
刘晗接过纸巾,这才发现自己已经默默地流了泪。
她擦了擦,还有些不好意思,但是转头看过去,却看到了一张张和自己表情差不多的脸。
嗯,不用不好意思了,大家都一样。
这时,戏台上的窦娥已经立下誓愿,被行了刑,血溅白练。戏台上飘起了小小的雪花,将她扑倒在地的身体覆盖,瞬间便白茫茫一片。
不单单是戏台上,整个戏楼都开始飘雪。
“真的下雪了。。。。。。”刘晗接过空中飘下的雪花,喃喃道,“六月飞雪。”
那六角形的雪花在她的手心里被体温一捂,瞬间融化。
田凡看着飘落在栏杆上的冰晶雪花,一朵一朵,将栏杆覆盖成白色。
大家都安静地坐在了一片白雪之中。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凝滞的肃穆。没有人想要站起来或者动一下,就好像被一股强大艺术力量彻底征服后,身上都余着淡淡的战栗。
过了半晌,才有人开始鼓掌。
掌声从稀疏变得隆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