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开盒盖,里头没啥值钱的东西,就一块薄荷,纸已经脆得一捏就破,还有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上面是哥哥的字,还沾著点晕开的墨水印:
“小澈,今天我找著发光的珊瑚了!比上次捡的萤光贝壳亮十倍!本来想挖一块给你拿带回去的,可一碰到珊瑚就发白,怕给挖死了,我先把位置钉牢
——等你什么时候狗刨学会了,就带你来看!我在洞口堆了石头箭头,你要是找不著,就跟著箭头走。哨子放石坑里了,要是怕黑,就吹哨子,跟小时候一样,我听见了就会去找你……”
字写到这儿突然断了,纸边还有个小牙印,是哥哥想事儿的习惯,总爱咬纸角。
林澈捏著纸,指尖的温度把脆纸焐得发烫,拿起哨子吹了一下,“呜呜”两声,洞外的海浪声好像都轻了点,跟哥哥在回应似的。
“哥,我看见珊瑚了,比你说的还好看。”林澈对著蓝光轻声说,眼泪控制不住的掉在纸上,晕开一小片墨跡,“我已经学会游泳了,刚才就是游回船的,没呛水。哨子也找著了,听见了吗,还能响呢,就是声音不太好听。”
洞外的海浪声轻轻的,像哥哥以前哄他睡觉的调子一样,轻轻的。
林澈把奶粉罐放回石坑,哨子也搁在旁边——又把那那块薄荷揣进兜里,贴著手心,好像还能摸著点哥哥的温度,像揣著个易碎的梦。
——林澈知道,有些美就该留在原地,就像哥哥的回忆,不用刻意带走,记在心里就好。这是哥哥留在这儿的,得留在这陪著这些珊瑚。
从洞里出来,太阳早把海面晒得发烫。林澈坐在礁石上,看著远处的〈破浪號〉像片叶子飘著,突然就想游回去。
把衣服和隨身的东西放到防水包里,戴上新泳镜——刚买的,镜带还很紧,勒得太阳穴有点胀,跟哥哥以前似的,总把他的泳镜调得很紧,还笑说“这样才像我不会进水”。
林澈跳进海里时,脚腕突然碰到个软乎乎的东西,捞起来一看,是片小水母,透明的,跟哥哥以前捞给他看的一模一样。
试著用仰泳往船的方向游。阳光透过泳镜照在脸上,暖融融的,能看见天上的云像,被风推著慢慢走。他越来越能懂哥哥为啥总说仰泳舒服——这种姿势能看见天,看见光,不像蛙泳,不用盯著人的大腿,和水底的阴影。
游到船边,王伯早就站在甲板上笑:“行啊!比你哥当年快多了!他第一次从这儿游回来,呛得直咳嗽,还嘴硬说『是浪太大,不是我不行。
林澈爬上船,接过王伯手里的毛巾擦脸,看见王伯手里拿著个贝壳,里头装著点粉嘟嘟的珊瑚碎末,跟碾碎的晚霞似的。“这是你哥留下来的,”王伯把贝壳塞到林澈手里,“他当时说『等小澈来红礁岛,让他带点这个回去,也算我跟他一起看过了。”
捏著贝壳,碎末从指缝漏出来,落在甲板上亮晶晶的。倒珊瑚碎末时,从贝壳里掉出个小玩意儿——是个跟拇指大小的白贝壳,壳上用黑笔描了个歪歪的笑脸,跟哥哥以前画在作业本上的笑脸一模一样。
回去的路上,林澈把红礁岛的航线画在新海图上,在珊瑚洞的位置画了个小蓝点,像颗会“发光的星星”。
王伯看著海图,菸斗突然磕响船帮:“老站长放话了,把〈望海號〉送你——比我这破船强,能跑更远的航线,你哥以前就总盯著那船看,说以后要攒钱买一艘一样,还跟我比划『以后开著船带小澈去远海,看更大的珊瑚。”
林澈的手顿了一下,笔尖在海图上点了个小墨点。
〈望海號〉他知道,小时候总趴在码头栏杆上看老站长驾著它出海,桅杆上的红旗像团烧著的火,老远就能看见。
林漾的笔记本里写过好几回“长大要买〈望海號〉那样的船”,那行字被哥哥描了又描,墨跡深得快要透过纸了。
“我……”林澈张了张嘴,心里像岔了两条海路——一条想往远走,去学海洋生物,看哥哥没看过的海;一条想留下来,守著这片海,做哥哥没做完的事。
“不著急,你慢慢想。”王伯拍了拍他的肩,菸斗里的火星在风里忽明忽暗,“你哥当年也这么琢磨,后来跟我说『伯伯,我既想天天守著小澈,又想出去看看外头的海。你啊,不管选哪条,只要跟著心就没错。”
林澈点点头,心里突然亮堂了——原来哥哥也有过这样的犹豫,不是自己一个人犯难。那些没说出口的纠结,都藏在海图的褶皱里,珊瑚里,甚至是那小贝壳里,等著自己慢慢明白,用自己的脚步去一点点捋顺。
回到码头时,张奶奶手里拎著竹篮,掀开盖布是刚蒸好的桂糕,热气裹著甜香扑在脸上,跟被人轻轻抱了一下似的,还没吃,鼻尖先沾了水汽。
“哎呦,终於回来了!“老人见他从码头走过来欣喜的抱抱他,皱纹里都笑开了,“前儿梦见你哥了,他说『红礁岛的珊瑚该亮了,给小澈留块桂糕,他出海回来准饿。还说小澈爱吃甜,让多放点。”
林澈咬了口桂糕,香甜的味道在嘴里散开,热乎气儿顺著喉咙往下走,暖到心里。突然觉得,不管是留在渔业站,还是去上大学,都没关係——因为哥哥的爱,像是自己划水时的力量,是面对浓雾的勇气,是哥哥藏在海浪里的温柔,是礁石上的刻痕、洞口的箭头、有些走调的哨子,把自己和哥哥紧紧系在一起。
晚饭过后,他把珊瑚碎末倒进玻璃瓶,放在书桌最显眼的地方,旁边摆著林漾的旧笔记本、泛黄的海图、那副刚用过的泳镜,还有那个画著笑脸的小贝壳。
妈妈走过来看见瓶里的蓝光,突然停住,轻声说:“你哥小时候总去海边捡碎珊瑚,说『等攒够一瓶,就给小澈串条手炼,他还跟我念叨,说#039;要带小澈去红礁岛,看会发光的星星和珊瑚。”
林澈坐在书桌前翻开那本新笔记本,笔尖顿了顿,写下:“哥,我看见了你说的会发光的珊瑚了,你没骗我。也我找著你刻的记號、放的哨子,还有画笑脸的贝壳了。以后不管我往哪走,都会带著这片海的光,就像你在我身边一样。”
合上笔记本时,手指蹭到刚写的字,还带著笔尖的温度。
窗外的海浪声轻轻拍著窗沿,像是在低低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