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建国真是有孝心,还特意回来给你办寿宴,招娣,你是真享福呀,估计我这一辈子都等不到这样的时刻。”奶奶的娘家姐妹满是羡慕地说道。
吴招娣穿着一身红花色的衬衣和花裤子,这是她女儿前几天给她买的新衣,为了在今天这个场合穿。
云荼还记得那天姑姑说要带奶奶去买衣服时的吐槽:“哥也真是的,平时也没见他一个电话,年年都说过年忙没时间回来,这你马上生日就有时间回来了?也不是节假日。”
吴招娣只是笑笑不说话,丈夫去世的早,一儿一女是她一个人拉扯大的,手心手背都是肉,就算不陪在身边,可毕竟是她的孩子。
她不是没有埋怨过他们,特别是作为孩子的父母,生下云荼不久就说为了孩子以后有个好的生活,夫妻俩都外出打工了。她理解他们的不易,但是也没见到他们给云荼更好的生活。
平时不给钱,这她马上要过六十岁了,说什么都要花钱给她办寿宴。
村里的人最看重这个。
谁家寿宴办的越好就说明谁家孩子越有出息。
特别是她还是个寡妇,年轻人没少被人嘲笑可怜的。建国是不是就是在那时受委屈了?吴招娣一时心拽得疼,算了,他要办,就依他的吧。
云荼是期待的。
因为爸爸妈妈要回来。
她又是害怕的。
也是因为爸爸妈妈要回来。
奶奶说,爸爸妈妈是她在世上最亲的人,他们比她还要亲。
可是,她并不觉得,要是爸爸妈妈知道了,那他们会不会很伤心,对她失望?
这种矛盾的情绪一直持续到爸妈回来,他们在寿宴前一晚才到的家,很晚了,云荼没等到,她先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云荼早早地起了床,她迫不及待地出去找他们。陈蓉见云荼出来时,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眉头紧蹙:“云荼?你今天就穿这一身?”
陈蓉上下打量着云荼。云荼像是被人看穿一样,除了局促还是局促,她将洗得发白的袖口掩在身后,交拢起双脚,试图掩藏起短了一截的裤腿。
人生有三件东西难以掩藏:咳嗽、贫穷和爱。
她是靠奶奶卖豆腐养大的孩子。
她生来就像豆腐一样,直白、赤裸。
那天,陈蓉急忙带着她去镇上买了一套新的衣服,买完后,陈蓉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云荼穿着那套新衣服,只觉得灵魂被禁锢住了,里面盛满的是她不值一提的自尊心。
其实中午的宴席她期盼了很久,不是因为这是奶奶的寿宴,而是在这越发式微的村子里,要想吃得一次宴席并不是常见的事情。
而她长这么大以来,在她的认知里,宴席是比年夜饭还要丰盛的存在。
可是那天,她却吃得并不开心。她一直忘不了母亲早上看她的那个眼神,她害怕被嫌弃,被抛弃,被放弃。
因为奶奶说,她老了,不会也不可能陪她一辈子。
一辈子很短吗?
需要用生命来做衡量吗?
可是,她的爸爸妈妈,还很年轻,不也没有陪她吗?
以至于云建国来他们这桌敬酒,她怯怯地叫了他一声“爸”,他看了她半响,才反应过来:“呀,小荼,你已经长这么高了。”是的,他们上次见面,还是她小学的时候。
所以,陪她,不是用年岁来计量的,是用愿与不愿。
奶奶愿意陪她,所以才觉得自己老,才觉得一辈子很短。
可事实上,一辈子确实很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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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云荼上次见父母已经过了三年,而今天是她中考出分的日子。
云栖镇在夏日的溽热里缓慢呼吸,青壮年像被抽走的血液,只留下日渐干瘪的躯壳。
唯有镇东头的腾飞网吧,一如既往地沸腾着,几乎集齐了这片土地上所有年轻的、躁动不安的灵魂。
云荼推开那扇油腻的玻璃门,一股混杂着烟味、汗味和泡面味的温热气流扑面而来,几乎让她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