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不想让大人平白挨骂:“大人何必揶揄奴,奴懂的。咱慢慢走回去,慢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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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家宅院,沈父在堂屋等候许久,始终不见人来,已然耐心全无。
沈老太太倒是没有半点埋怨。她午后吃了一碗槐叶冷淘垫肚,如今不饿也不乏。
劝道:“觅之公务繁忙,耽搁了也是常事。你这个做父亲的,怎得这点都不晓得体谅。”
沈父一肚子窝火:“我天刚黑就派人去寻过。大理寺那地方一盏灯都没有,可见里头已是人去楼空。我看他就是不肯回家,又和上回那样,慢悠悠地逛了大半个汴京,非得熬到半夜三更,才舍得回来。”
沈老太太叉腰起身,弹了他儿子一个脑瓜崩:“上回那是我外出礼佛不在,今日既是以我的名义去叫的,保准能早些过来。”
正当宅子里的两人争执不休时,外头传来了驴子立定的咴儿咴儿叫声。
沈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说说。好好一个大理寺少卿,放着自家马厩里多少珍稀名马不骑,非要骑那头不识路还总掉毛的蠢驴。要给别人家瞧见,这像什么话。”
沈老太太权当耳旁风,白了沈父一眼,两腿一蹬就出去了:“哎哟我的乖孙儿啊,甭听你爹的。饿了吧,快进来。”
沈寻见着沈老太太,恭恭敬敬作了个揖,之后胳膊被老人家一扯,嗖的一阵风过,还没反应过来,就坐到了席上。
十道大菜已经上桌。梅子青釉色的瓷盘里,盛着炙羊肉、莲花鸭签、沙鱼两熟等,都是一等一的好菜。
可到了沈寻面前,只觉得荤腻厚重。执箸入口,果然一如往常,索然无味。
沈老太太面露不满:“不是说了么,要准备汤水,汤水。觅之只喜欢吃那些汤汤水水的,这些荤油味大,生冷腥膻的,他吃不下。”
沈父一脸冷肃,仿似要滴出水来:“您就惯着他。这么大人了,就算口腹之欲不得足又如何。与长辈一同进食,还非摆出一副冷硬的嘴脸。要我说,这顿饭,就是不爱吃,也得给我都吃进去。”
沈寻一言不发,默默续着吃了几口。
味如嚼蜡。准确的说,他连蜡是什么味道都不知道。这就是他与旁人的不同。
上天赐予他一副异于常人的聪慧头脑,却回收了他品尝五味的先天之能。看过大夫,求过神佛,却无一生效。
因沈父视这个缺陷为人身之耻,沈寻被勒令,不许在旁人面前表现出自己没有味觉这事。当旁人大快朵颐之时,他只能硬着头皮咀嚼口中的吃食。
为了减少进食过程带来的痛苦,沈寻打小养成了吃快饭的习惯。结果还没长到七岁,就得了严重的胃疾。每逢夜半时分,总腹痛难耐,辗转难眠。
之后进了太学读书,得以和沈父分居,他便爱上了吃汤水。
汤水利于吞咽,尤其是放了少量胡椒的鱼汤。鱼肉和鱼骨都融化在了汤里,喝起来醇香顺滑。睡前来上一碗,还能缓解胃痛。
但沈父总不乐意见他吃得与常人不同,为这事没少苛责打压。
因此他躲着避着,庆幸在太学读书期间,考上了童子科进士。获官家恩典,任尚书工部员外郎、直龙图阁、知嘉州事。[注]得以赴任蜀地,捡了多年的自由。
十年后重返汴京,业已长大成人。
官至正五品秘书省监,知大理寺少卿事后,便以大理寺公事繁忙为由,在旧曹门边的枣冢子巷里,租了一间小苑定居。
如今二十二岁,对于沈父的言行种种,沈寻习以为常。
他与沈父本就无甚感情。尤其七岁那年,生母病重。沈父明明能请郎中医治,却一拖再拖,拖到母亲咽气。
等他从太学回来,母亲已被拉去城外,烧成一抔飞灰。而家中多了一棵枣树,祖母要他对着枣树磕头,因为那棵树下,埋了母亲的衣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