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有一棵极其古老的桃花树,并非灵种,只是凡木,却因年限久远,枝干虬结,花开得异常繁盛绚烂,与宫中那些精心培育的灵花异卉截然不同,带着一种恣意野性的生命力。
树下设有一张简单的石桌,两个石凳。
叶轻舞在石凳上坐下,仰头望着如云如霞的桃花瓣纷纷扬扬落下。她取出那盏月灵花露,又自储物戒中拿出一只素雅的玉杯,竟开始自斟自饮。
花露清冽甘甜,入喉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涩意,如同她此刻的心境。
她想起凌蝶梦刚入宫时的模样,怯生生的,像只容易受惊的小鹿,眼神纯净,带着对修仙之路的懵懂向往。
她会偷偷给这棵老桃树浇水,会对着落花傻笑,会在修炼间隙,跑到她这里,笨拙地请教剑法,眼底满是崇拜……
这样一个丫头,怎么就……走上了这样一条路?还是与一个那般……决绝的男子。
宗门铁律,净罪……真的就是唯一的答案吗?那男子虽手段激烈,但其情……是否可悯?
思绪纷乱如落花。
她独自饮酌,清丽绝伦的侧影在纷飞的桃花瓣中,美得如同一幅画卷,却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孤寂与迷茫。
阳光穿过花隙,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明明灭灭,一如她此刻道心的起伏。
偶尔有巡逻弟子经过远处,看到桃花树下独饮的圣女身影,皆露出敬畏与惋惜之色,低声交谈。
“是圣女师姐……”
“师姐伤势似乎不轻,气息好生虚弱。”
“都是为了擒拿那淫贼,被合欢宗的妖女所伤……”
“师姐真是太辛苦了,伤重至此还不忘在此静思……”
“唉,但愿师姐早日康复……”
这些低语顺风传来些许,叶轻舞执杯的手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浅酌。只是那杯中之物,滋味似乎更涩了些。
她就这般静静地坐着,从日影西斜坐到月上中天。任由桃花落满肩头发梢,也浑然不觉。
直到月色清冷,寒露渐起。
她终于缓缓起身,衣裙上簌簌滑落无数花瓣。她最后看了一眼那轮清冷的明月,仿佛要望穿虚空,看到那一行人的踪迹。
她转身,缓步离去,背影在月华与花影中显得格外清寂决然。月光照在她离去的小径,空留满地落花,寂寂无声。
叶轻舞独自行走在迂曲的回廊间,足音轻微,几乎被夜风吞没。方才于古桃树下的独酌,并未真正消解她心中的滞涩,反让那缕疑思愈深。
她并未回归自己的寝殿,而是折向宫苑深处一处更为幽寂的角落——藏经阁偏殿的“静思轩”。
此处罕有人至,只陈设着几排古朴玉简,记录着百花宫历代先贤对宫规戒律的注疏与争辩。
莹白的玉简在烛光下泛着微光。
叶轻舞纤指拂过一枚枚冰凉的玉简,神识沉入其中。
她不再是那个只需恪守门规的圣女,而是一个带着沉重疑问的探寻者。
她刻意避开了那些一味强调“铁律无情、净罪以儆效尤”的为主流的记载,转而搜寻那些更为古早、甚至被视为“异端”的零星记述。
时光在寂静中流逝。
终于,在一枚边缘已有些许磨损的深青色玉简中,她的神识停留了下来。
这枚玉简的作者是数百年前一位道号“慧茗”的先辈长老,其在笔记中并未直接否定净罪之规,却以隐晦的笔触写道:
“……律法森严,乃维序之基,然天道有常,亦存变数。‘净罪’非目的,净心方为根。强毁之,恐非宗门之福,或损天道眷顾……”
言语含蓄,却如一道微光,刺入叶轻舞纷乱的心绪。所以,并非所有人都认为“失贞”便唯有“毁灭”一途?先辈亦曾虑及“天道变数”?
她又拿起另一枚残破的暗黄色玉简,其中记录的是一桩模糊的旧案。
大约千年前,有一名女弟子触犯宫规,本该被处以极刑,却最终被当时一位闭关的太上长老保下,罚其面壁思过百年,后来……玉简记载至此戛然而止,后续被人为抹去,只留下片语残言:“……终成护法,大劫中立不世之功……”
叶轻舞的心跳微微加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