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篱脸色瞬间惨白下去。
她也算在御前长大,最是知晓这位大父脾气。他是决计不会相信什么“天意”的。
既非天灾,那便只能是“人祸”了。
这简直是把谢家架在火上拷。
“郡主倒也不必忧心。”对方状似宽慰,“虽然战场归降,按律夷族,但谢侯实非等闲人,其虽因昔年旧事被褫夺爵位,但朝中依旧遍布故交。太常寺卿曾受其大恩,如今天子盛怒之下,亦冒死进言,恳求陛下收回成命。百官叩首应和,朝堂人心如此,陛下亦是无可奈何。”
这话落,岑篱却控制不住地打起了哆嗦。
明明淋了这么久的雨,但仿佛在这一刻,凉意才真正透骨而来。
不,那根本不是“收回成命”。
天子最恨受人胁迫,恐怕此时此刻,正崇帝才真正动了杀心。
而这顷刻之间,思绪又指向另一紧要之处。
此刻自己这殿前跪求,是否在这危局上再添薪柴?
岑篱强按捺住心头骤起的寒意,对着身前之人敛衽一礼,“多谢苏郎官示下。”
——绝不能再跪下去了!
苏之仪避让半步,眼神却借着这动作的遮掩半垂过去。
湿透的衣衫狼狈地贴在身上,随着她低头的动作,露出后颈一小片肌肤。那里因为失温而显得苍白,漆黑的发丝黏在上面,隐隐可见仍在蜿蜒的水痕。
他定定地注视了片刻,才缓声开口:“郡主不必言谢,不知郡主可有良策?”
岑篱默然。
经今日朝会上事,眼下绝不能有人在正崇帝面前替谢家求情。
可若不求情,又如何救人呢?
青年像是开解,“陛下虽恨忤逆,但于亲近之人却极优渥。”
岑篱扯出一个苍白的笑。
正崇帝是对心腹宠臣不吝封赏,对血缘之亲也多有宽厚。但若如此叩求下去,恐怕在对方心中,她早就成了外人了。
但事已至此,她也只能,“谢苏郎官宽慰。”
“非是宽慰。在下这倒是有一法子,只是说出来,未免辱没郡主,不敢妄言。”
岑篱揖身再谢,“还是阁下不吝赐教。”
话虽如此,岑篱并未指望太多。二人素无交际,对方能来告知此事已是仁至义尽。
却听那边接着,“之仪倾慕郡主已久,只恨出身鄙薄,不堪配郡主贵胄。承蒙圣幸,得行走于御前、荫封于后人,以脱草莽之身。今斗胆相问,不知之仪是否有幸,得郡主垂青?”
岑篱怔住了。
她抬头看去,青衫郎官执着伞立于雨中,身姿如竹,气度清雅,怎么也看不出“出身鄙薄”四个字来。
对方这话的意思又是?
还待说什么,苏之仪已经深作一揖,“恕臣冒犯,还请郡主三思。”
看见旁边张望的小黄门,岑篱也只能把到嘴边的话咽下,轻轻颔了下首。
苏之仪更是像全没说过刚才那番“倾慕”的话一般,再行一礼,便恭恭敬敬地躬身退下了。
苏之仪人走了,倒是把伞留下了。
但这一点微小的遮蔽根本挡不住斜飞而来的雨幕。岑篱分明看见,随着他的转身,后背衣衫洇出一片被雨水打湿的深色痕迹。原来方才替她挡雨的,并不止那柄伞。
*
宣政殿偏殿。
有宦官快步上前,对着门口人耳语几句,话层层相递,最后送到了正崇帝面前。
天子终于从竹简中抬起了头,听不出喜怒地问了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