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帘外的光稍显暗沉晦涩,映得他的身影似洇墨的笔迹,模糊而不明朗。
半晌,他才开口:“你是不是以为我要将你送给别人?所以那天才会跑去码头,上了去灵州的船。”
他发现了。
她的心骤然沉了下去。
她还没玩够呢。
她沮丧地垂下头。
他歘的一下撩开珠帘,三两步走到她面前,说:“笨得要死,我怎么可能将你送走。”
棠惊雨抬头看他一眼,然后神色沉闷地往前走,轻轻撩开珠帘,站在珠帘外背对他,捧着青瓷胆瓶半侧身,回头用余光瞧他。
夜雨滴滴答答,更漏咚咚回响。
“你喜欢我。”她的声音很轻,字句一出口,转瞬就散在清冽的风里。
短短四个字,将谢庭钰钉在原地。
“我喜欢你”和“你喜欢我”,看似都是挑破最后一层窗户纸,实则却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涵义。
她的口中,“我喜欢你”其中的真意犹如沙海淘金,而“你喜欢我”却是拨开云雾显山水的,一个陈述定论。
她继续说:“你喜欢我,就像我喜欢雪松一样,可以专门将它们从深山里运到身边种植,悉心照料,用心呵护。
“目光可以久久停留,也可以长久地放在心里。
“却不会总是想起。
“因为我的心,有太多东西。
“除了它,还有拢翠馆的竹林、翠嶂的松萝、浮荫山庄后的石潭、清荷榭的莲、秋衡山的旷野幽林……
“雪松,不是唯一。
“没有它,会不开心。
“但也还好,能熬过去。”
听完她的论述,谢庭钰沉默着。
将人比作草木,当然荒谬。
可事实如何,他却也不敢往下深想。
这一刻,他由衷地唾弃自己,为自己感到作呕。
无法坦承一些事实存在的龌龊。
无法确认一些缠绵悱恻的情意。
只好置若罔闻。
暂且用模糊的态度应付过去。
因而,他胡乱应道:“胡说八道。”
山风湿冷,珠帘晃荡。
青瓷胆瓶里的雪松枝,在晦暗的火光中沉淀着油润暗沉的幽绿色。
此情景,正是:
一明一暗心交错,光影轮转悲喜换。
此身可比惆怅客,不解红尘几烦忧。
一日,谢庭钰与陆佑丰随李正卿去往郭阁老的府邸。
郭阁老是李正卿的多年好友,今日他七十大寿,李正卿特地携两位得力干将,一道为其贺寿。
郭府热闹,到处是推杯换盏,细乐声喧。
谢庭钰与陆佑丰皆对此等宴会无甚上心,正好作伴,在席间悄悄地划拳斗酒。
一时耳尖,听闻斜左方有一小撮官员笑论灵州如何如何好,老兄真是有福了之类的话,谢庭钰没忍住冷嗤一声,喃喃自语:“灵州有什么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