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若,……”墨菡紧紧地抓住金若的双手,姐妹两个只能用互相关爱的眼神,彼此慰藉着各自胸中那颗孤苦、破碎的心。
……
时辰不觉已是日上三竿,金若和墨菡姐妹两个正在院中谈心说话间,却看到从她们所住的玉女祠中,靠近西墙边的那间屋子里,姗姗然然地走出来一个女子:黑纱照面,只露着两只眼睛,身形中等偏高一点儿,体态略显瘦削,也根本看不出她大概有多大年纪,那女子出屋以后,看都没有看墨菡和金若一眼,就自己一个人默默地赶着一群鸭子,走出了院门。
“小姐你看,她又出去到山后面的那条河里放鸭子了。”金若小声地说完后,便和墨菡一起,转头静静地看着那女子远去的背影,看着那个永远都默不作声、一言不发,行为和装扮总是异常稀奇古怪的、孤寂伶仃的瘦弱背影。
“小姐,你说她到底是个什么人啊?我们前年来到这里时,她就早已经住在这儿了,可是两年多了,她和我们虽同住在一个院子里,却从来都不和我们说一句话,以前我也曾经主动和她搭讪过,可她根本就不理睬我,连眼皮都不肯抬一下。她好像从来也不关心我们到底是谁,好像她根本就是这个尘世之外的人,她这个人真的好奇怪呀!”
“金若,这世上奇奇怪怪的人和事本来就多,但我看她倒不像是一个坏人,因为师父、还有孟师兄、一然师兄,好像都对她挺好的。”
“那倒也是,可是小姐,你说她就这样一天到晚的连一句话都不说,从来都不肯和别人交谈,她就不憋闷吗?而且她只要一出来,就会一块黑纱罩着脸,我们自从来到这儿,连她到底长得什么样子都不曾见到过。”
“唉,个人自有个人的苦衷,金若,你就不要再瞎琢磨了。”
“也是啊,小姐,其实我有时候觉得孟师兄他也挺怪的,你看他就算左脸上长了那么一大块粉红色的胎记,但又有什么可羞于见人的呢,他看起来也并不丑啊,可他为什么就好像总是想躲着别人,藏在暗处的感觉,即便人家想和他说句话、打个招呼,都是不可能的。”
“金若,好了,我们不说这些了,就像我的师父一样,这个女子她既然选择来到华山,必定有她来的原因和理由,有她看透的东西,孟师兄什么样子,那也都是他自己的事情,……我们俩还是一起烧火、做些饭吃吧,这一大早晨,你就操心了这么多的事,难道肚子就不饿吗?”墨菡笑着打趣着金若。
“还真是的,小姐,金若忘记了,小姐今早是先去练功的,还没用过早饭呢,那好吧,金若马上就去抱些干柴,袋里还有些米,昨日,一然师兄送来的菜也还有一些,我马上就给小姐做早饭!”
墨菡和金若,自到华山之后,每日的饭食都是很清淡的,每天的日子,也都清淡得就像那山下河中的水,即便狂风骤起、泛起涟漪片片,却也还是一眼便能望见水底的卵石,没有一丝的色彩来隐顿人生,更没有丝毫的情趣来充盈生活。
闲云野鹤的潇洒,与世无争的静谧,隐者之风真是令人神驰向往又令人望而却步,试想,一个人生于这个万物浮生的尘世之间,如果不是被滚滚红尘、无情的岁月,逼得山穷水尽,没有了一线生机、一丝活路,又有几人肯舍得抛下一切牵挂,毅然决然地走进深山、清冷度日。墨菡倘若还有父母健在,还有幼弟相陪,还有自己那个温馨又幸福的家,她又怎么可能,怎么舍得抛却亲人,抛下青春,来到这茫茫的华山之上,过着这种阗寂无声、索然无味的日子!
晚来月白风清、夜色朦胧之际,墨菡也曾不止一次无限凄苦地感慨她这刚满十八岁,就早已支离破碎、飘摇无定的命运。华山给了她清净、悠远、自在、逍遥,却也给了她孤独、茫然、枯燥、呆板。华山,是她自己的选择,是她自己要来的,可是不来华山,她又能去到哪里呢?冥冥之中,老天跟她开了太多次的玩笑,她本生在富贵、优裕之家,父亲嵇康才华盖世,母亲娴雅,贵为公主,可却因为世事无常,她的家无缘无故的就葬送在了司马氏的屠刀之下。她也曾学红杏出墙窥望、嘤嘤鸣兮求良友,可无论是令她一见倾情的潘岳,还是令她日久情深的夏侯湛,最终都不属于她。属于她的,只有这茫茫的云山,茫茫的黑夜,茫茫的孤苦和凄寂,还有她存续于心头处、那生死未卜的茫茫复仇之路。
幸亏墨菡的身旁一直都有金若,不是亲姐妹胜似亲姐妹的与她患难相共,朝夕作伴。
“小姐,你今早要去练功吗?”每日清晨,金若把她们姐妹二人的早饭准备好以后,都会这样来房中唤墨菡。墨菡也想和金若一起洗衣、做饭,一起洒扫房屋、庭院,可是金若却连一点点的活计都不肯让她做,只笑着说,她的小姐只要好好地练功便好。
“要去的,金若,这一天里,师父一般总会在后半晌闲暇之时,不知哪日才会教给我一些新的枪法,所以我都要赶在早晨时,把学过的招数再多操练几遍。”
“那等吃罢了饭,金若陪着小姐一起去吧。”
“好啊,……”每日清晨,墨菡或增几句或减几句的回答,以及这一天里事情的安排,基本也都是这样的,这就是她们姐妹二人自到华山后的日常,像极了春夏秋冬自然的轮回,像极了日月星辰固定的流转!
今日晨起也不例外,朝晖晨雾的朦胧涌动中,姐妹二人用过了早饭,墨菡便提上长枪、挎上宝剑,和金若一起并肩而行,向着院子的门口处走去。可就在她们刚刚要走出院门之际,迎面又看到那个黑纱照面的女子,手里掐着两把青青的葵菜,一个人不声不响地从外面走了回来。那女子抬眼看到墨菡和金若,也就总是那么轻描淡写地一望,眼神里根本看不出任何的感情色彩,而后便又黯淡着目光,独自默然地走进了她自己的那间屋子。
遇到这个奇怪的女子,和这个女子互不相干、一语不搭的相处,是墨菡和金若在华山生活的另一种重复,一种无奈又无语的重复。可好奇心强的金若,却每次都止不住要因为那女子而叨叨几句,“小姐,她真的好怪哟,小姐言说凌云道长来到华山都快四十年了,可凌云道长来此就是为了避开尘世、隐居修道,就是因为他看破了红尘。但这个女子,我无论怎么看她,都不像是来此修道隐居的,我总觉着,她的眼神中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恐惧,她好像特别怕见到生人,总给人一种躲躲藏藏的感觉。唉,可小姐你看她在这儿又养鸭、又养鸡、还自己种地、种菜的,倒也像个前来隐居之人,但不管怎样看,我都总是觉着,她与凌云道长大不相同。”
“金若,有的人走进深山是为了隐居修道,有的人也许是为了逃难避祸,这个说不准的。”墨菡并没有金若那般强烈的好奇心,她仅仅只是觉得,眼前这个和她们姐妹二人一起,同住在玉女祠院中的黑纱照面的女子,很有可能也会像她一样,不过是个身世坎坷、命运凄惨,背满了故事、饱尝了艰辛的人而已。
“小姐说得很对,我看她反倒更像个逃难避祸之人,唉,如果真是这样,那她也是个够可怜的人了。”
“是啊,金若,这样的世道,世间可怜的人本来就多,徐大娘、李伯、小顺宝、你、我,难道不都是可怜的人吗?还有孟师兄、一然师兄,他们也都是无依无靠的孤儿……”
姐妹两个说话间,不觉已来到了墨菡素日练功的这片开阔之地,金若依旧像往时一样,只远远地站在一旁,看着自己的小姐墨菡,而墨菡稍事休息、站定之后,则即刻就会手持长枪,力贯于臂,有模有样地操练起来。
墨菡的长处,虽然在于像她的父亲嵇康一样,诗书、琴棋,无所不精,不是一个天生就对武术很有悟性之人,只是为情势所逼,自己非要习武,以图日后为父母报仇,才不得不耍起了刀枪。但墨菡天资聪颖、冰雪智慧,尽管她要想淋漓尽致地完全掌握常胜将军赵子龙全部的赵家枪法,绝不可能是朝夕之间就可成就的事,可是只要是师父传授给她的,她都能很快地学通、掌握。怎奈凌云道长在教授墨菡之时采取的是逐步提高、循序渐进的方法,一个月之中才只会教给墨菡赵家枪法中的两个招式,师父教完之后,剩余的时间便要靠墨菡自己去潜心摸索、刻苦地练习。所以墨菡自到华山之后两年多的时光,才刚刚连贯掌握了当年赵云125枪夹竹梅花枪中的26个招式,即便是距离大部分掌握赵家枪法都还是遥遥无期、不知要等到何年的事呢。
赵云的枪法一共有125枪夹竹梅花枪,162枪飘雪梨花枪,3枪落马朝阳枪,101枪百鸟朝凤枪,7枪七突蛇盘枪等,据说当年当阳长坂一役,赵云以自创的七突蛇盘枪,枪挑当时的枪王张绣,以百鸟朝凤枪枪挑辽东无敌大将公孙泰,以落马朝阳枪枪伤三国第一大力将眭元俊,以夹竹梅花枪枪挑河北一根针老将韩荣,其他的如枪伤张颌左臂,曹仁右腿,李琦臀部,于禁,毛介双夹赵云亦被其所伤,共杀死曹将54员,枪伤108员。如此神奇绝勇、天下无敌的枪法,要想全部融会贯通地握于己身,对于墨菡一介女子来说,毋庸置疑,那必定是要经过呕心沥血、千锤百炼之后,方能做到之事。故而墨菡也就只有每日苦练,孜孜不倦,争取能够尽快地学成,尽快地使赵家枪法为己所用。
今日墨菡练功练了很久,快到晌午之时,才开始和金若相伴而行,慢慢地往玉女祠的方向走,进院之后,墨菡放置好宝剑和长枪,便转回身来轻步走到金若的近旁,心里想着和金若一起动手做午饭,多少也能给金若帮些忙。没想到就在这时,她却看到二师兄柳一然从院门外笑容和煦地走了进来,手里还拎着两个看似有些分量的篮子,和颜悦色地冲着墨菡说道,“师妹,师父吩咐我来告知你一下,言说今日午后,你不用到师父那里去习武练功了,因为师父的茅舍里来了一位他昔日的故交好友,所以,只能等过两日,师父再行教授于你。”
“好的,我知道了。一然师兄,我知道师父的朋友很多,不知是哪位来访啊?”墨菡听闻此话,心内很是好奇师父的这位故交友人到底会是谁,因为当年自己的父亲嵇康也是师父的多年至交,她幻想着若是熟人到此,或许她能向他打听一下自己弟弟嵇绍的下落。
“是师父曾经蜀国的一位故友,好像是唤作郤正。”柳一然随口答道。
“哦,是吗,……”墨菡失望地“哦”了一声,低下了头。
“师妹,这些桃子是我和孟师兄刚刚从山间的树上摘下的,师父让我给你们送些过来,还有这些鸭蛋是住在你们院中的那位姑姑送给师父的,师父也让我给你们送来一些。”
“一然师兄,请代我谢谢师父,一然师兄对我们院中的这位姑姑熟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