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头看向王喜,对方正坐在床边,一脸忧色看着自己,见苏冶醒来,她起身朝门口走去,并未开门,只朝着屋外扬声道:“这就来。”
说罢又会带床前
她不知苏冶是梦见了什么,总之自己从未见过她这般神色,面上笼罩着一层阴影,唇色尽失,眼下还浮起一层淡淡的青。
本想问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最后,王喜只轻声问道:
“你可还好?”
脑中的嗡鸣声已逐渐散去,看王喜的反应,苏冶知晓自己此刻模样有些吓人,怕她担心,嘴角勉强扯出一丝笑
“没事,梦到了些不快活的东西,索性醒了。”说着,想起刚才的敲门声,“昨日定的炉料怕是道了,我得快些去河边。”
王喜见她就要起身,忍不住道:“身上还没好利索,便是同赵大娘说上几句,再多歇上几日也无妨。”
苏冶笑道:“昨个正午回来,一觉睡到了现在,你们日日早出晚归,我比不得你们辛苦,说到底,我是个干活的,不是他们请来伺候的祖宗,躺一天他们心里便不是滋味,如此下去,指不定哪天又挨一顿棒子。”
王喜知道说不动她,也不再劝。
“行,那你收拾下,我去伙房,顺道同你走一段。”
苏冶点头应下。
——
到河边时,如她所料,改制炉子所需的用料已经堆在炉旁干燥处。
河滩边上那座炉子已经烧了起来,鼓风箱来回拉动,时不时有火星子从炉口喷出来,混着些黑烟,在风里散成细碎的红点,又很快暗下去。
炉旁看火的人都同昨日一般,灰布短褂,袖口卷到肘弯,露出晒得发红的手臂。
有几个她昨日不曾见过,想来是今日换了下去。
钟应还没来,许是带着看过几日,这些人多少熟练几分,不必他时时盯着。
今日当值的人里,苏冶看到了小白,火才烧不久,他脸上尚且干净,站在人堆里,一眼便能注意到。
许是觉察到苏冶目光,对方也看了过来,视线甫一相接,苏冶便自然地移开眼,转身朝着河边走去。
这会儿是早上,河水尚且清浅,她蹲下身,能看见底下的卵石和偶尔游过的小鱼,岸边的石头里还有冒出的新叶,梢头随风摇晃,不远处几只麻雀跳在芦苇秆上,又扑棱棱飞向对岸的杨树林。
此情此景,她一时间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前世跟着考古队住在山脚土胚房的日子,那时屋前也有这么一条河,某次遇上断电,她一个人蹲在河边,随意拣了根树枝在河边泥滩上画探方图,等到了晚上看不清的时候,她便躺在草垛上辨认星座,北斗七星的勺柄指着远处矿山……
“愣甚呢,不快些上工。”
赵二的粗嗓门打断了她怀缅过去的进程,她也不搭理,只打了个哈欠,轻揉了一下眼睛,便站起身,朝身后炉子走去。
随意捡起一块黏土砖,掂量几下后,苏冶忍不住道:“你们倒真是会省钱,净是挑最便宜的。”
赵二听她这样说,面上有些挂不住,“掌柜的可说这是上品。”
“嗯,上品。”
苏冶语气淡淡,点头应和。
那模样看得赵二心虚又想骂人,但想到兜里银子落了不少,还是憋了回去,想着不同这没见识的妇人计较。
此番用料苏冶没有把关,其一是加浇注对这层的要求没有搪炉高。
至于其二嘛……得保证这炉子在三十日后寿终正寝,自然不能喂太好的料。
心念转动间,她已经撸起了袖子。
前世今生,她已经数不清自己多少次站在这个黑黢黢的大家伙前,闻着它渗出的铁锈味儿。
与她而言,那股味道像是她的某个故人,既有旧日熟悉的温暖,又有久别重逢的欣喜。
面前的一切,似乎早已钻进了她的骨头里,成了她剔除不掉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