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司菲尔路76号,处长办公室。
馥郁的百合花香早已被浓重呛人的雪茄烟雾彻底吞噬。陈默群深陷在高背皮椅里,昂贵的古巴雪茄在他指间燃了大半,积了长长一截灰白的烟灰,摇摇欲坠。他面前的桌面上,摊着黑鸦刚刚送回的、墨迹似乎都带着寒气的情报——关于松鹤轩书房那场“意外”的详尽描述。
“受惊过度……撞翻茶盏……毒药疑似失落或未及使用……”陈默群低声念着报告上冰冷的字句,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弧度,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反而让镜片后的双眸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海。他猛地抓起报告,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将那几页纸狠狠揉成一团,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砰”地一声重重砸在对面冰冷的墙壁上!纸团弹落在地,像一个被遗弃的、可笑的失败象征。
“废物!蠢货!”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咆哮从他喉咙深处挤出,带着前所未有的暴怒和一丝……被最信任工具背叛的尖锐痛楚。他精心打磨、淬炼了那么久的刀,这把本该刺入“孤星”心脏的致命毒刃,在最关键的时刻,不仅没有完成使命,反而调转刀锋,以近乎自毁的方式,彻底毁掉了他精心布置的杀局!苏云岫的失控,比朱老五赤裸裸的背叛更让他感到一种被愚弄的狂怒和……一种事情彻底脱离掌控的、令人心悸的威胁。
黑鸦如同真正的影子,垂手肃立在办公桌旁,连呼吸都放得极轻,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办公室内弥漫的低气压让他几乎窒息。
“吴妈呢?”陈默群的声音淬着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磨出来的。
“报告处座,”黑鸦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事发后,她就被江砚舟的人严密看管起来,无法传递任何消息。我们安插在松鹤轩外围的眼线确认……她可能……已经暴露了。”
“暴露?”陈默群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像毒蛇吐信,“那就让她‘消失’!消失得干干净净!像从未存在过一样!手脚利落点,别留下任何能指向我们的蛛丝马迹!明白吗?!”他的眼神锐利如刀,刺向黑鸦。
“是!处座!属下亲自处理!”黑鸦心头一凛,肃然领命。
陈默群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几乎要焚毁理智的怒火。他站起身,踱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笼罩在沉沉夜色中的76号庭院,探照灯的光柱如同惨白的鬼爪,撕裂着黑暗。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无名指上一个简单的铂金素圈戒指——那是林晚在一次生日时,用自己攒下的零花钱买给他的,样式朴素,却被他视若珍宝。
苏云岫……好,很好!看来她是铁了心要抱住江砚舟这棵“大树”了,以为这样就能斩断过去,摆脱我的掌控?天真得可笑!
镜片后的寒光疯狂闪烁,一个残忍而阴毒的念头迅速成型。
“既然她这么在意江砚舟,这么想当个‘好人’……”陈默群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扭曲的、近乎自语的残忍快意,“那就让她亲眼看看!让她用那双刚刚睁开、自以为看清了黑暗的眼睛,好好看清楚!她选择的这条路,会给她在乎的人带来什么!会让她付出什么代价!”他猛地转身,眼神中的暴戾被一种病态的冷静取代,“备车!去霞飞路!现在!”
霞飞路,那座被梧桐树温柔环抱的花园洋楼内,此刻却弥漫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低气压。阳光房里,巨大的钢琴泛着冷硬的光泽。林晚穿着柔软的米白色家居裙,坐在琴凳上,纤细白皙的手指生涩地在黑白琴键上移动,弹奏着一支断断续续、不成调的练习曲。是贝多芬的《月光》第一乐章,本该是沉静忧郁的旋律,在她手下却显得支离破碎,充满了迷茫和不安。
温暖的阳光透过明亮的落地窗洒在她身上,在她柔顺的发丝上跳跃,却驱不散她眉宇间那抹连她自己都未曾清晰意识到的、淡淡的忧郁和失落。自从书房那惊魂一瞥后,一些东西在她心底悄然碎裂了。默群的世界,似乎远不止“处理文件”那么简单。那几点擦拭不掉的暗红印记,像烙印一样刻在她心里。
张妈垂手侍立在一旁,眼神充满了忧虑和欲言又止。小姐已经好几天没有像往常一样兴致勃勃地提起去看新上映的电影,或者去“霓裳”挑选心仪的绸缎了。更多的时候,她就是这样坐在钢琴前发呆,或者望着窗外花园里默群为她搭建的秋千架出神,眼神空洞得让人心疼。张妈知道先生下了严令,小姐最近“不宜外出”,可这种被无形囚禁的感觉……连她这个老婆子都觉得压抑。
叮叮咚咚的琴声被一阵刺耳的汽车喇叭声粗暴打断。林晚猛地停下手指,惊喜地抬起头,眼中瞬间迸发出光彩:“是默群!他回来了!”她像一只终于等到主人归巢的、被关得太久的金丝雀,脸上绽开明媚的笑容,提着柔软的裙摆,像一阵风似的跑向玄关。
陈默群推开门,脸上瞬间切换成无可挑剔的、温柔宠溺的笑容,仿佛76号那间弥漫着血腥与阴谋的办公室从未存在过。“晚晚,”他自然地张开双臂,将带着栀子花香扑入怀中的林晚紧紧拥住,下巴亲昵地蹭了蹭她的发顶,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在弹琴?真好听。”仿佛刚才在车里那副阴沉狠厉的面孔从未出现过。
“才不好听呢,磕磕绊绊的。”林晚在他怀里抬起头,娇嗔地皱了皱鼻子,随即又雀跃地问,“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那些‘重要的文件’都处理完了吗?”她特意加重了“重要的文件”几个字,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陈默群镜片后的目光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抚摸着林晚柔顺的长发,语气更加温存:“想你了,就提前回来了。什么文件也比不上我的晚晚重要。”他巧妙地避开了问题,目光扫过林晚略显苍白的脸颊,一丝阴霾掠过心头,语气却带着刻意的轻松和一丝恰到好处的担忧,“晚晚,最近外面不太平,闸北码头那边出了大乱子,死了好些人,听说有帮派火并,还有……□□分子捣乱。我不在的时候,你乖乖待在家里,哪里也别去,嗯?张妈,”他转向垂手立在一旁的老妇人,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你要多费心,看顾好小姐。”
“是,先生。您放心。”张妈连忙应声,头垂得更低了。
林晚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像被戳破的肥皂泡。她依偎在陈默群怀里,小声嘟囔着,带着一丝委屈:“知道了……你总是说外面危险……可我整天在家里,好闷啊……像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鸟……”她无意识地用了一个“笼子”的比喻,说完自己都愣了一下。
“闷?”陈默群捧起她精致小巧的脸,看着那双清澈得不染一丝尘埃、此刻却蒙上淡淡忧郁的眼睛,心尖像被针狠狠扎了一下,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和更扭曲的占有欲。他压下心头的烦躁,语气更加温柔,带着诱哄的意味:“那……明天下午?我尽量抽空,陪你去‘霓裳’看看新到的法国软缎?你不是说想给你最喜欢的那个洋娃娃做件漂亮的新裙子吗?挑你最喜欢的颜色。”
“真的?!”林晚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如同落入了璀璨的星辰,先前的忧郁一扫而空,“默群你太好了!我就知道你最疼我!”她踮起脚尖,飞快地在陈默群脸颊上亲了一下,脸上重新焕发出明媚的光彩。
看着林晚重展笑颜,像个得到心爱糖果的孩子,陈默群心中的戾气稍平,被一种病态的满足感取代。然而,苏云岫背叛带来的失控感和林晚刚才那句无心之言,却像毒刺一样扎在他心底。他必须把晚晚保护得更好,隔绝一切可能的污染和危险。这个保护,需要更坚固、更密不透风的金丝牢笼。而苏云岫的“倒戈”,让他意识到,仅仅“保护”还不够,他需要一次彻底的震慑,一次足以让所有蠢蠢欲动者胆寒的警告!他拥着林晚,目光却越过她欢快的头顶,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眼底深处,酝酿着比夜色更浓稠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