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嬷嬷的“急病”成了宫里的新谈资。小桃端着药碗进来时,压低声音说:“听说柴房里的人发现,陈嬷嬷指甲缝里全是黑的,哪像急病?分明是中了毒!”
左忆正用银簪挑拣药材,闻言指尖顿了顿。黑指甲?毒经上记着,“乌头”中毒者十指发绀,死后指甲会呈青黑色。陈嬷嬷教她认过乌头的块根,像颗皱巴巴的土豆,磨成粉混在饭里,三天便能让人脏腑衰竭,状似急病。
“太后娘娘赏了她家人五十两银子,”小桃见她不接话,又补了句,“还许她儿子进御膳房当差,算是恩重了。”
左忆把挑好的“益母草”放进药臼,碾杵落下时发出沉闷的响。五十两银子买一条人命,还得让人家感恩戴德——这宫里的账,从来都这么算。
自搬进长乐宫偏殿,她每日的活计就成了配药、验毒、记方子。太后的安神汤要她亲手煎,太医院送来的药材要她逐味查,连太监们递上来的茶盏,都得经她用银簪试过才敢呈给太后。
“姑娘这手验毒的本事,比陈嬷嬷还利落。”云袖帮她收拾药渣时,看着竹筛里分门别类的残渣,忍不住感叹。左忆把“断肠草”的叶子挑出来单独放——这草毒性烈,药渣得埋在三尺深的土里,免得误伤了猫狗。
“陈嬷嬷教得好。”左忆淡淡应着,将验毒用的银针放进火盆里烤。银器遇毒会发黑,用炭火烤过才能复原,这是最笨也最稳妥的法子,就像她在孤儿院时,永远把馒头掰成两半,先吃一半留一半——防备着下一顿可能没有粮。
这日傍晚,她按例去御花园采新鲜的薄荷,给太后的安神汤提味。刚走到假山后,就见两个小太监鬼鬼祟祟地蹲在石缝边,不知在埋什么。
“快点!要是被人发现,咱们俩都得去陪陈嬷嬷!”穿蓝袍的太监压低声音,手里的铁锹往土里猛戳。
另一个穿灰袍的应着:“知道知道,这‘牵机引’的药渣,埋深点准没事……”
左忆的脚步顿住,躲在太湖石后屏住呼吸。牵机引?前日那小太监掉在地上的毒药,原来是他们埋的。
等两个太监走远了,她才从石后走出来,盯着那片新翻的泥土。毒经上说,牵机引的药渣里含汞,埋在土里会让草木枯黄。她蹲下身,用随身携带的银簪往土里探了探,簪尖果然泛出淡淡的灰黑色。
正要用帕子擦掉簪尖的灰,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左忆猛地回头,见李承恩站在不远处的海棠树下,手里把玩着那枚白玉佩,眼神沉沉地看着她。
又是他。
左忆慌忙站起身,把银簪藏进袖袋,屈膝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李承恩没说话,目光扫过她脚下的泥土,又落在她沾了泥的指尖。秋风卷起他的衣袍,带起股淡淡的松墨香,和这御花园的脂粉气格格不入。
“你在这挖什么?”他终于开口,声音比那日在偏院更冷些。
“采薄荷,给太后煎药。”左忆低着头,指尖在袖袋里绞紧——她没说谎,竹篮里确实放着刚采的薄荷,只是被她忘在了石后。
李承恩“嗯”了一声,抬脚往她这边走。靴子踩在落叶上,发出“咔嚓”的轻响,每一步都像踩在左忆的心上。他在她面前站定,目光落在那片新翻的泥土上:“这里的土,看着很新鲜。”
左忆的后背渗出冷汗。他看见了?还是在试探她?
“许是园丁翻的土,”她尽量让声音平稳,“想种些新的花草。”
李承恩忽然笑了,嘴角勾起的弧度和寿宴上如出一辙,带着点嘲弄:“是吗?本宫怎么听说,前日有人在这埋了牵机引的药渣?”
左忆的心跳漏了一拍,猛地抬头看他。他的眼神亮得惊人,像能穿透她所有的伪装。
“殿下说笑了,”她强作镇定,“牵机引是禁药,谁敢……”
“你刚才用银簪探土了。”李承恩打断她,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事实,“簪尖发黑,是汞毒。”
左忆的脸瞬间白了。他果然看见了。
她张了张嘴,想辩解些什么,却被他的眼神钉在原地。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惊讶,只有一种了然的冷漠,仿佛在说“我就知道你会这样”。
“你倒是比陈嬷嬷胆大。”李承恩转过身,望着湖面,“她只敢让小太监动手,你却敢自己来查。”
左忆攥紧了袖袋里的银簪,指尖冰凉。他知道陈嬷嬷的事?知道药渣的事?那他……是来揭发她的,还是来提醒她的?
“殿下,”她咬着牙开口,“臣女只是……”
“这药渣,是给太后准备的。”李承恩忽然说,声音轻得像风,“那两个小太监,是三皇子身边的人。”
左忆猛地抬头,眼里满是震惊。三皇子李珩?那个总带着笑,见了谁都客客气气的王爷?
李承恩转过头,看着她震惊的模样,忽然觉得有些意思。这“雪娃娃”平日里像块捂不热的冰,此刻眼里总算有了点活气,像受惊的小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