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着太子蟒袍,比三年前在茶馆时多了几分威严,走进客房时,侍卫都躬身行礼。“委屈你了。”他看着左忆,语气听不出情绪。
“殿下不必如此。”左忆坐在桌前,正在碾一味安神的药,“我只是来作证的,证完就走。”
李承恩在她对面坐下,目光落在药碾上:“你好像很喜欢这些。”
“总得有点事做。”左忆没抬头,“什么时候需要我出场?”
“明日早朝。”李承恩的声音沉了沉,“陛下会召你上殿,你只需说出所见所闻,其余的不用管。”
左忆停下手里的活,抬头看他:“李珩会认吗?他若反咬我是殿下的人,故意陷害呢?”
“他没机会。”李承恩的眼神很冷,“那太监已经招了,还有赵二的证词,加上你辨认的断魂草,证据链完整。”他顿了顿,“何况,太后不会保他。”
左忆明白了。太后早已舍弃李珩,只想借此机会撇清关系。这场审判,从一开始就没有悬念。
“我知道了。”她低下头,继续碾药,“明日之后,我能走了吗?”
李承恩沉默了片刻,忽然道:“太后病了,想见你。”
左忆的手顿了顿:“她见我做什么?”
“不知道。”李承恩站起身,“或许是想求你点事。”他走到门口,又停下,“明日作证后,我让人送你去江南。那里有座别院,是我母妃以前住过的,你可以安心住下,没人会打扰你。”
左忆没说话。江南,她曾经向往的地方,如今却像个华丽的牢笼。
李承恩没再等她回答,转身离开了。
他走后,左忆看着桌上的药粉,忽然觉得很累。从出宫门的那一刻起,她就该知道,沾过宫廷血的人,哪能轻易脱身。
夜里,左忆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又回到长乐宫的偏殿,陈嬷嬷在教她辨毒,太后坐在榻上喝茶,李承恩站在海棠树下,手里把玩着那枚白玉佩。阳光很好,药香袅袅,仿佛所有的阴谋和杀戮都没发生过。
醒来时,泪湿了枕巾。
她摸出枕头下的凤凰玉佩,借着月光看上面的“永安”二字。容妃求的是永安,她求的又何尝不是?可这宫里的人,谁又能真正安稳?
第二日清晨,侍卫来请她上殿。左忆换上那身湖蓝色布衫,没施粉黛,素净得像株药草。
三年前那个风一吹就像要折倒的姑娘,如今已全然不同。昔日嶙峋的肩骨被一层匀净的皮肉覆住,再不是一摸就硌手的模样,原本细得像芦苇杆的手腕,如今也添了几分温润的弧度。先前凹陷的脸颊渐渐饱满起来,衬得那双眼睛不再是孤零零悬在瘦脸上的星子,反倒像浸在清泉里的玉,透着水润的光。
走进太和殿的那一刻,她的脚步很稳。殿内鸦雀无声,文武百官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有好奇,有探究,有怜悯。
陛下坐在龙椅上,面容苍老憔悴,眼神却锐利。李珩跪在殿中央,头发散乱,形容枯槁,早已没了往日的意气风发。
“你就是左忆?”陛下的声音带着威严。
“是。”左忆跪下磕头,声音平静,“臣女左忆,见过陛下。”
“他们说,你认识断魂草?”
“是。”左忆从袖袋里取出画着断魂草的纸,“此草生于阴湿处,叶有锯齿,误食可致命。京城西郊出现的,正是此草,且是人工培育。”
“你怎么知道是三皇子所为?”
左忆抬起头,目光落在李珩身上,清晰地说出赵二的证词,以及那太监腰间的老虎玉牌。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在大殿里回荡。
李珩猛地抬头,眼里布满血丝:“你撒谎!是你和太子陷害我!你这个毒妇!”
“臣女所言句句属实,有赵二和人证为凭。”左忆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三殿下若不信,可让太医院查验那些草籽,培育手法与您府里的花匠惯用手法一致。”
这是周县令查到的证据,她此刻说出来,彻底断了李珩的后路。
李珩瘫倒在地,面如死灰。
陛下沉默了半晌,最终挥了挥手:“将三皇子李珩贬为庶人,流放岭南,永世不得回京。”
旨意宣读的那一刻,左忆垂下眼,没看李珩的表情。她知道,这场戏落幕了,而她的角色,也该结束了。
退殿时,李承恩站在殿门旁,对她点了点头。眼神里有感激,有复杂,却唯独没有她想要的“自由”。
左忆没理他,径直走出太和殿。阳光刺眼,她却觉得浑身发冷。
她不知道李承恩会不会兑现承诺,送她去江南。也不知道太后为何要见她。
但她知道,从踏入这宫门的那一刻起,有些债,就注定要欠下去。
就像药罐里的药,苦也好,涩也罢,总得慢慢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