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雪萤在床上静静地躺了一会儿,直到外面的天越来越白、越来越亮,她终于躺不住了,撑着床褥,慢慢地坐起了身。
外间守夜的宫人听到动静,举着油灯匆匆进来,发现她竟然自己起来了,顿时吓白了脸,慌忙来扶她。
油灯照亮了昏暗的内寝,楼雪莹靠在宫人身上,胸口微微地起伏着,余光瞥见放在角落里的刻漏,不由一怔。
原来才刚到卯时。她不是醒晚了,反而是醒早了。
可卯时怎么会有这么亮的天?
她刚想问问,怎料一启唇便先呛了一口凉气,猛地咳起嗽来。
宫人慌忙拉起厚厚的绒被往她身上裹,又有几个宫人惊惶地奔了进来,有的检查炭火,有的拉严窗纱,还有的端来温热的安神汤药。
可她今日却并不想喝,也不想再睡。
她终于止住了咳嗽,慢慢地说:“帮我穿衣。”
宫人们面面相觑,摇着头,面露央求,请她喝下安神汤,再休息一会儿。
她语速缓慢却坚决地重复了一遍:“帮我穿衣。”
宫人们跪下来,给她磕头。
这是她身边换的第五批宫人,无一例外,全都是出身乡野的哑女。
她们不会说话也不会写字,只会一遍遍地磕头,祈求她的体谅。
楼雪萤静静地看着她们。
良久,她终于低下头,喝了药。
宫人们面露喜色,看着药碗慢慢变空,替她揩了揩脸,又服侍她躺下。
楼雪萤又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觉。
醒来时外面的天已经亮得不像话,这一次宫人们终于没有再阻拦她,动作轻柔而细致地伺候她穿衣洗漱,食用早膳。
面前摆了一碗党参茯苓粥和一盅鸡丝燕窝,她勉强喝了小半碗粥和几勺燕窝,便再也吃不下。但今日的用量明显比前几日多些,宫人们松了一口气,服侍她吃了几味药,又扶她去梳妆台前梳妆。
她并没有精力去梳那些繁复的发髻和戴那些沉重的饰物,所谓梳妆,只是宫人们想办法给她晕上一点点腮红,抹上一点点唇脂,让她看起来气色不要那么差罢了。如此,皇帝来看她时,就不会那么生气。
但皇帝已经有半个月没有来看她了。
自从今年秋天那场差点夺去她性命的大病之后,他待她便温和了许多,只每日来她殿中小坐片刻,再也没有折腾过她。
可她却不领情。
身体稍微恢复了一些后,皇帝问她想要什么,她说想要原来放在自己宫中的那把琴。
皇帝给她了,可她得到琴之后,却每日都在弹奏先帝谱的那些曲子。
先帝擅音律,好抚琴,所谱之曲流传宫外,百姓争相排演,宫廷之内,更不必说。
她自先帝去世后便再也没有抚过琴,如今突然弹奏,分明就是为了与他作对。
他忍无可忍,与她单方面地大吵一架,摔门而去,自此再也没有出现在她面前。
但皇帝在她这里一向喜怒无常,宫人们不知他哪天会再回来,依旧战战兢兢地服侍着她。
宫人们拉开窗纱,眩目白光涌入内寝,照得楼雪萤的皮肤像纸一样苍白纤薄,隐隐透出下面淡青色的血管。
楼雪萤下意识眯眼避了一下。
等终于适应了来自外面的光线,她缓缓抬起头,才发现,原来外面之所以那么亮,是因为下了雪。
皇帝虽囚禁了她,但物质上并没有苛待她,她用的所有东西都是最好的,连窗格都是用的西域琉璃打造。大片大片的雪花,像鹅毛一样,被风轻轻地推进檐下长廊,贴在她的琉璃窗上,久久不化。
她轻轻推开宫人伸来的胭脂,扶着桌沿站了起来,然后猛地将窗闩一拨,用力推开了窗户!
一霎那,寒风卷着雪花侵入温暖的室内,她跌坐回椅子上,连连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