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大人!救救我的孩子吧。”
“大人,给些吃食吧,我母亲年纪大了,遭不得罪啊。”
随着车轮滚入流民们的视野,原本坐在地上的人们全都涌了上来。他们面黄肌瘦,衣衫褴褛,长途奔波让人们眼中一片浑浊,只剩下生存的本能。
沈明意手攥了车窗,微微向前倾了身子,令珏却像是察觉到了她心中所想,按住她的手冲她摇了摇头:“沈姑娘,不可。外头流民众多,一旦暴露了车上干粮,保不准会出些什么事端。”
车外的流民们见车马没有回应,传来一阵哀戚的哭声。有妇人抱着自己的孩子,膝行着朝马车方向行来,她深深叩首,眼里竟是泪也流不出来。
“贵人,我孩子才刚足月,他还没有真正看过自己生长的地方便被她娘带着流离失所,民妇无能,不能给他过上好日子。只求贵人施舍一口吃食,让他投胎前填饱肚子吧。”
她在下头呜呜咽咽地哭着,哭得马车上三人都再也说不出话来。
前头驾着马车的车夫目光也软了起来,他回头看向令珏,目光里带了哀求:“珏哥,这……”
令珏别开眼,哑了嗓子,却还是催促道:“走,不许停。”
流民们见马车丝毫不减速度,一时间哀鸣声又响了几分。有流民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本能,抄了棍子赤红着脸目露凶意地冲向车马。
还有的流民愤怒地看着这一切,却畏惧于惹恼权贵,竟是转身打起身旁的妻女。他们边打边骂,完全不顾妻女的哀嚎,甚至拎着他们的领子往马车方向去。
“没用的东西,连点吃食也找不到!快去,去和贵人求情,你们不是最会哭了吗?给贵人跪下,让他们给老子口吃食!”
有的妇人被打得满面是血,还死死护住身下的孩子,试图唤醒自家丈夫从未有过的良心:“郎君!我们女儿才几岁,她自会走路起就踩着板凳给你做饭,日子里还去田里给你送吃食。你这般逼我们娘两,你这是要逼我们去死啊!”
流民冷哼一声,拳脚不停:“你们吃我的用我的,照顾老子是应该的!现下老子遭了难,你们就该给老子想办法!”
令珏的长剑已经出鞘,白练翻飞间,那些妄图上前扒上马车的流民便纷纷倒地。他掩在袖中的手不住地颤抖,到底只以剑柄敲晕了流民,强撑着拎着剑,漠然地看着这一切。
有一流民见他现身,竟拉着妻女咧着满口黄牙的嘴讨好地凑了上来。
他扼住妻女的喉咙,迫使他们仰面看向令珏,流民搓搓手,道:“大人,你看看我家这口子,虽说看起来皮糙肉厚,但年轻时候也是乡里远近闻名的才女咧,也就是跟了老子,生了惰性,大人带回去养养,肯定别有一番滋味嘞。”
不顾妻子呜呜的挣扎,他又抱起那个怕得哇哇乱叫的女儿,一巴掌拍在女儿小小的身子上,威胁道:“老实点,别给老子惹事。”
训斥完女儿,见小姑娘被吓破了胆,惊恐地望向他,他拿袖子擦了擦幼女的脸,又道:“大人,若是我家这口子你不喜欢,我家这个小的也行,打小就乖顺,大人想领去做什么都行。”
小姑娘不敢吱声,抽抽噎噎地叫着爹爹。
“……”
目睹这幅荒唐的图景,沈明意握紧了拳,血液逆流而上,几乎咬着牙想要冲出去骂上几句,却又被人拦腰抱回了马车中央。
少年牢牢禁锢了她的动作,温热的呼吸吹拂在她脖颈处,惊起一阵战栗。明明是早秋的天气,胡妄身上却冷得惊人。
他以指尖点了点沈明意的眉间,眼底晦暗不明:“姐姐,你想清楚,这底下的流民少说也有百余人,我们救了一个,就会有下一个,若是不能服众……”
令珏难得同意了他说的话,只道:“沈姑娘,不患寡而患不均。”
沈明意颓然坐在地上,她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即使她身上带着干粮,但就算全部分给流民也无法让他们所有人都满意,甚至有可能因为这一口吃的起争执,那些老弱妇孺更难以在其中生存。
但是,但是。
她眼眶湿润,她闭上眼,任由泪水划下来。外头的母亲们还在哭泣,幼小的孩童们惊于这样的乱象一声叠一声地啼哭,老人们被推搡,身子骨较好的已经为了能接近马车打了起来。
简直是人间炼狱。
胡妄拍拍沈明意的肩膀,让她能靠到自己身上。眼见着沈明意泪水止不住地掉,少年心底再度涌上不受控制的躁意,眼里墨色翻涌。
他豁然站起身,将自己那份干粮拿了起来,其余两人惊诧地看着他。
“我去去就回。”胡妄掀开车帘,同令珏对上视线,又迅速错开。他手上的干粮吸引了流民的注意,许多人朝他涌过来,伸手想要抓住他。
“贵人……贵人……”
流民们顾不上去看胡妄到底是人是妖,直一股脑地向前挤。胡妄冷眼看着他们,翻身下车踹掉几名试图攀上马车的青年。
他高举着干粮,一字一顿地开口:“我这儿有些吃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