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嫂子鼻孔里轻轻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专心地对付她的面团,权当没听见。
张嫂子慢悠悠拿起菜刀,笃笃笃地切起来,刀刃撞击砧板的声音又急又密,像是某种不耐烦的回应。
赵福见状,也不多言,只对苏慈交代:“大人脾胃弱,寻常山珍海味反倒不喜,厌食得紧,东西务必要清爽,看着也要干净利落。”说完便转身去忙别的事了。
厌食?苏慈心中了然。
难怪昨夜赵管家那般紧张。她眼睛迅速扫过案板上新鲜的食材:嫩豆腐、活虾、鲜笋、碧绿的豌豆苗…心中已有计较。
既要清淡开胃,又要赏心悦目,寻常菜肴怕是难入那位首辅大人的眼。
她挽起袖子,洗净手,决定做一道清爽精致的白玉羹。
她取过一块嫩豆腐,小心翼翼托在掌心,另一手持着薄刃小刀,屏息凝神。
刀锋轻旋,手腕极其稳定地动作着,竟是将那颤巍巍的嫩豆腐细细地切成了细如发丝的豆腐丝。
这手功夫,看得旁边原本冷眼旁观的钱、张二人都不由得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眼神里透出惊讶。
苏慈浑然不觉身后的目光,全神贯注。她用竹签仔细挑去虾线,将虾仁剁成极细的茸。又将一小块鸡胸肉细细捶打成泥,滤去筋膜。
动作麻利又轻柔,案板上几乎没有多余的声响。
钱嫂子和张嫂子交换了一个眼神,凑近了些,压低了嗓子嘀咕。
“切得倒是细,花架子罢了。”钱嫂子撇撇嘴。
“看着吧,大人什么没见识过?一碗豆腐丝就想显摆。”张嫂子附和着,语气酸溜溜的。
苏慈只当耳旁风,将豆腐丝轻轻放入温水中养着,开始调制羹汤的底味。
用的是清冽的高汤,撇尽了浮油,只余清澈见底的鲜香。
虾茸和鸡茸用蛋清和少许清酒,细盐调匀,上笼屉用文火慢蒸成雪白嫩滑的糕状。
灶膛里的火映着她专注的侧脸,鼻尖沁出细小的汗珠,眼神却亮得惊人。
她小心地将蒸好的虾鸡糕取出,同样切成极细的丝。清澈的高汤在锅中微微滚沸,苏慈用竹漏勺托着,将养在水中的豆腐丝和切好的虾鸡糕丝,如同梳理最上等的丝线,轻柔地滑入汤中。
丝丝缕缕的洁白在清汤中如云雾舒展散开,轻盈得仿佛没有重量,最后再撒上一小撮切得极细的碧绿芫荽末。
一碗汤羹,清澈见底,白玉般的丝缕在其中静静悬浮,几点翠绿点缀其间,热气袅袅,不染半分油腻。
小厨房里弥漫着阵阵纯粹干净的鲜香。钱嫂子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看着那碗白玉羹,没发出声音。张嫂子则别开了脸。
苏慈轻轻舒了口气,用干净的布巾擦了擦手。窗外日影正移,午时已至。
院外传来下人恭敬的请安声,小厨房里的空气霎时绷紧,连那两个厨娘都下意识地放轻了动作。
苏慈垂着眼,端起那碗白玉清汤,指尖能感受到青瓷碗壁温润的暖意。
心,却像被什么攥紧了,悬在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