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将方才的话又问一遍,荧蝉站在母亲边上,母亲不敢抬头,高声回道,说是丫头还小,不曾及笄,所以也未来得及相看。
荧蝉低着头不敢说话,似乎是紧张,连指节都粉了起来,一下一下搅动着手里的蚕丝帕子,在众人瞧不见的地方,微微勾起唇角。
她早就知道夫人有为府里世子沈麟挑选通房的打算,只那时挑中的不是她,而是海棠。
结果海棠被送去沈麟的院里,当晚又被退了回来,这才叫大夫人歇了心思。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与其将来不知道被哪个体面的老妈妈来替自家儿子求了自己,不如挑个高枝儿往上攀。
满府之中,再没有比沈麟更好的人选。
这本是最高不可攀的一枝,未曾想,竟当真叫她心想事成了。
屋子里安静的厉害,屋外的光渐渐照进来,照亮地毯上上金线绣出的繁复花朵金光熠熠。
大夫人沉吟片刻,指节在黑漆的桌面上一点一点,动作缓慢却勾的人心浮动。
其实大夫人不必瞧也知道,她屋子里的四个大丫鬟,谁对沈麟不曾动过心思?
年少慕艾,人之常情,只是……
大夫人的目光在屋子里扫视一圈,荧蝉一直低着头,和海棠几个眼巴巴的模样比起来,越发显得乖顺。
通房,有副尤物的身子第一等重要,第二等重要便是性情。那等泼辣的,难保将来得宠后不会挑衅正头夫人。
在众人或惊或艳羡的眼神中,大夫人伸出指头,轻飘飘点了荧蝉:“你膳食做的不错,去世子院子吧,他刚从边关回来,替他调养调养身子。”
荧蝉低着头称是,只露出一片黑压压的发顶与洁白的脖颈,乖巧的像是大夫人蓄养的狸奴。
用完膳,众人都撤了下去,唯独荧蝉被留在屋中。
大约是要送她去沈麟院里,大夫人难得亲切的拉住荧蝉细细端详。
荧蝉低垂着眉眼,视线落在大夫人绣了繁复花草的裙摆上。
脑海里经不住想起记忆中一双同样清冷的眼眸。
沈家世子沈麟,镇远侯沈平山的长子,十五岁起跟随父亲镇远侯镇守边疆,得陛下看重,时常封赏,年纪轻轻便便凭军功做了千户,如今回了京城,又去了要紧衙门支度司。
既是长子,也是同辈中最出息的郎君。
唯一的不好就是前两日才从边疆带回来一位姑娘,据说有救命之恩要报,但那民女粗狂无状,嘴上说着在侯府当牛做马有口饭吃便好,实际上却是盯准了世子妃一位!谁不知道,满府之中,也再不会有一位郎君,能越过世子沈麟?
那样浅显的心思,连看大门的小厮都门清,更不必说世族出身的主母。
才回来两日,那民女便将沈麟的院子闹得鸡飞狗跳,男未婚女未嫁,连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都说出来了!
大夫人怕儿子被这不着边际的女人勾去心神,便想着送个漂亮些的丫头过去,免得叫儿子真给那混账带坏了。
大夫人目光柔和,拉着荧蝉的手嘱咐道:“世子性子如何你是知道的,去了世子身边,好生规劝世子读书,处理公务,那些不三不四的人便不必见了。”
满屋子看来看去,还是荧蝉最让大夫人满意,长得最好,身段也是少有的玲珑,堪称尤物。性子乖顺,还做的一手好汤水,比那些心思大的好上许多。
荧蝉诺诺应是,她知道这些不过是场面话,大夫人真正想说的,是想要荧蝉拦着那位对沈麟有救命之恩的孤女靠近沈麟。
侯府上下都知晓世子爷冷心冷肺,是那孤女剃头担子一头热。
但屡屡口出狂言,仍旧气的大夫人连着两日不曾睡好。
大夫人温软的手指缓缓摩挲着荧蝉如花一般的容貌,看的出神,下一瞬,一道清冷男声从门外传来。
“母亲这是做什么?”
门口挂着的银红色十二寿仙毡帘叫人掀开,沈麟的声音传来,两人循声望去,荧蝉对上一双如寒山冷玉般的漆黑眼眸,登时便行礼退至大夫人身后。
来人一身鸦青色缺胯四??袍,腰系银带,顶上一尊羊脂玉雕麒麟冠。眉如墨石,眼似寒星,清冽冽如冰泉冷涧,瞧一眼便能叫人冻住三魂七魄。鼻若山峦脉络,唇如霞光余红。
冰壶玉衡,阳煦山立。
大夫人转身坐到东边炕床上,荧蝉识趣的去门口接茶,留大夫人与沈麟在屋里前厅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