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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霜进来的时候,采桑和采薇两个小丫头很自觉的退出去了,门却没有关死,虚虚掩着的缝下透出忽浓忽浅的影子。他才淡淡瞥过去一眼,陆眠兰就慢慢走过去,将最后一丝缝隙也挡住了。
裴霜懒得说什么,收回视线时,陆眠兰听见身后轻轻响动,不知谁把门从外面拉上了。那两个模糊的影子也被隔绝开。
“尔园尔亩,悉输官榷……”裴霜指尖无意识揉捻纸页的边角,双眸微微眯了一下,若有所思:“这是从哪来的?”
陆眠兰原本还在盯着某处出神,没反应过来裴霜是在问自己。直到站在她身侧的杨徽之轻咳两声,她才回神:“啊,是李家。主屋我没进去,从院子里看见的。”
她这次没有刻意隐瞒,但却斟酌了措辞:“他家院里一堆废品,估摸着是要丢掉的,我正好瞧见这个,就带回来了。”
裴霜没再说话,甚至没有点头或者摇头。陆眠兰心里忐忑一阵,还没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哪句话不对,就看见杨徽之望着自己,径直朝着门口走来。
陆眠兰才要让步,他却靠的近了,以一种虚环着她腰身的姿势推开了门。
只是短短几秒。除了能闻到杨徽之身上那股独有的纸香之外,陆眠兰只能听见一阵微乱的心跳声,但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杨徽之的。
门被拉开,墨竹和墨玉正一左一右站着,似两道沉默的虚影。采桑和采薇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陆眠兰没有多想,因为她听见裴霜轻轻“啧”了一下。
她正欲开口,裴霜已然戳中她最在意的心事:“明日去李家,严查槐南苛茶税一事,与柳州常氏私茶一事牵连颇深,不得耽误。”
“赋税文书是谁下的?”陆眠兰上前一步,挡住准备离开的裴霜:“这几天听到的童谣里也有,大概意思是说这里来的大部分都是流民,以前的都逃走了。”
裴霜沉默地看着她,直到皱起眉,陆眠兰才发觉自己方才冲动了。但她并没有退让,依旧固执的直视裴霜的眼睛,一字一句:“这是从画作上撕下来的,画上是一副流民逃亡图。我只想知道,是谁逼迫他们到这种地步,又是从何时开始的。”
裴霜嗤笑:“我也想知道,所以明日会查。”
气氛突然诡异,空气里都沾上紧张。
裴霜又是皱眉,似乎是才要说话,却听见一旁的杨徽之轻声开口:“裴大人,今日先到这吧。”他语气依然温和,陆眠兰却听出了一丝袒护意味。
但陆眠兰也没空仔细琢磨,只见裴霜只是对着杨徽之点点头,便没看她一眼,就从她身侧绕了过去,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杨徽之扭头看了一眼,见人走远了,又轻轻把门拉上。
“裴大人其实很好,”杨徽之轻声叹息:“他只是不擅长和人说话。”
陆眠兰心知他这是以为自己气着了,摇了摇头,开口解释:“我知道,看得出他也是查案心切,不用担心。”
但陆眠兰没有想到,杨徽之要说的压根不是这事。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与你那纸婚约是不是真的存在么?”杨徽之走过她身侧,坐在了方才裴霜坐的那个蒲团上,声音低哑:“正好,现在可以慢慢说给你听。”
他抬了抬下巴,示意让陆眠兰坐在自己对面。
陆眠兰眨了眨眼,走过去后才突然反应过来——杨徽之现在是自己的夫君。无论是为什么成了婚,正常的新婚夫妻之间又是如何相处的,但不可否认的一点就是:
至少他们现在,在名义上是真正的夫妻。
想到这里,陆眠兰只觉得脸颊一片发热,连带着耳尖也微微烫起来。她抬眼望去,杨徽之显然是也同她想到了一处,像喝了些佳酿般,连锁骨那一片都透着微红。
人在尴尬的时候总是装作很忙,杨徽之也不例外。他摆好茶具后才发现茶壶里滴水不剩,又更尴尬的放回去。
“说来惭愧,现在还没能带你回去,见一见父亲。”杨徽之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温柔:“小时候总能去醉云间和你一起玩,其实也是求着父亲带我的。”
陆眠兰终于知道,前几日一直存在的怪异感和不安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了。她听到杨徽之那句“父亲”后,刹那间觉得头皮一炸,表情都可以算得上惊恐:“等等,杨大人不会不知道我与你成婚吧?杨大人现在在哪?他……”
“别担心,父亲知道。去到柳州才见到你,我就让墨玉给他送了书信。”杨徽之安抚道:“他听说这件事,也很担心你。母亲死后这几年,他身体一直不好,辞官回乡了。现在就在安平。”
说来简单,但也不知道中间牵了多少麻烦出来。陆眠兰一时语塞,不知道是该先安慰他,还是该再多问几句。磕磕绊绊到最后,只说出一句:“那杨大人可是身体抱恙?可要保重好身体啊。”
“其实是不想继续待在阙都,可谓心病。”杨徽之叹息,抬手对着看不见的阙都和天子拱手一礼:“圣上与先皇后何其伉俪情深。当年先皇后薨逝,圣上也一蹶不振。”
陆眠兰没忍住插话:“这个之前在柳州倒是听说过。不是说皇后娘娘是染上时疫,圣上才……”
她话说一半,却见杨徽之极轻极轻地摇了摇头。
“当年先皇后崩逝后,诸辅政大臣曾上奏圣上,谏言先皇后难配宗庙。日后不宜祔葬帝陵,亦不入葬皇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