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起,许婧兮以需要静养为由,小半月来再未踏出椒兰殿半步。她谢绝了大部分嫔妃的请安,连顾来歌派来问候的内官,她也隔着屏风回应,不肯露面。
顾来歌心下不安,时时记挂着。却在前天想去探望的时候,被许婧兮柔声拒绝:“臣妾染了风寒,怕渡了病气给陛下。”
她的嗓音一如既往,似明月照过清泉,却缠上几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纵然顾来歌担忧不已,无奈分身乏术。司照疫情告急,奏报比得上二月纷飞大雪,他一面吩咐着宫人好生照料,让太医院最好的药材如流水般源源不断送入中宫,一面又为了司照子民,埋首于无尽的政务与焦灼之中。
他不知道的是,屏风后日日强撑着精神回话的许婧兮,已难得清明了。
整日不退的高热让她昏昏沉沉,如拨茧抽丝般几乎带走了所有气力。尽管这些天来,她仍然处理着后宫事务为顾来歌分忧,别的事,再有心无力了。就连绣棚拿在手里,都好似千斤重,压着她颤抖的腕子往下坠。
又想当天。
“飞虫叮咬,伤口溃烂,高热不退……”听太医传报时,许婧兮正盯着手腕上那斑驳的红痕出神。
听到“恐为时疫”四个字时,她才猛然回神,惊觉自己满身的冷汗和细碎的颤抖。
太医的脸色也极为苍白,不自觉后退半步,躬下去的半身比许婧兮颤的还厉害。
宫女原本在一侧站着,听过这番诊断后,药碗“啪”的一声砸在地上,四分五裂间药液迸溅而出,褐色的汤汁裹挟着苦涩的香气,刹那间弥漫整个屋子。
她双膝一软,差点直直跪到那一地狼藉的碎片上。许婧兮还未开口,就见她将头重重磕在地上,只一下就见了血。
许婧兮有些心疼,想叫她起来。只是想伸过手去时,才指尖一动,又硬生生刹住,悬停半空。衣袖翻飞间,又露出才包扎紧密的一截白布。她眼睫轻颤,匆匆移开视线,声线里满是疲惫:“云照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被称为云照的宫女仍然跪在地上,抬头见眼中的崩溃与惊厥,许婧兮尽收眼底。只见她膝行几步至许婧兮面前,半伸着手,似乎是想去抓她的袖边,却在被许婧兮不动声色的躲开后,嘴唇哆嗦着,良久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哀声叫着:“娘娘,娘娘……”
那声音破碎绝望,直让人觉着心里绞紧了的难受,时不时透出压抑的呜咽更是惹得人不忍再听。
许婧兮垂着眸子看她,蜷了蜷手指:“先起来,去把那边收拾了。”她见着云照用力摇头,不觉厉声:“本宫的话,你也敢不听?”
她其实从未对下人用过这样的语气,更何况是跟在身边多年的云照。这样乍一看,故意板起的脸格外好用,云照打了个哆嗦,几颗浑圆的泪珠滚落。
云照在透过泪光看向许婧兮,却发现这样甚至为娘娘晕开一层模糊的微光,更添了几分病气,便狠狠用手抹了去。
不曾想那泪珠越抹越多,她眼瞧着云照低声哽咽,脸涨的通红,都快要喘不上气。半晌,终是落下一声叹息。
“本宫都还没哭,你哭什么?只是要和张太医说几句话,不是要赶你走。你收拾好了再进来,去吧。”
云照一步三回头才跨过门槛,殿门都还未关紧时,许婧兮和太医就听见外头一声啜泣,声音明显是克制不住泄露出来的。她朝着窗外,看着人渐渐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里,欲言又止。
“臣……愿倾尽所能,请皇后娘娘……”张太医上前一步,话刚出口,就见许婧兮极轻地摇了摇头。
“如今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她看向张太医:“你且直言,我……还有几日可活?”
张太医也再没能忍住,又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回禀皇后娘娘,臣不敢妄言。此疫凶险,至今无药可医……”他说话间也没能幸免,染上几分悲痛的颤音:“但是若娘娘同意,臣定拼尽全力,尚能再多争取一段时日。”他顿了顿,却不敢看向许婧兮,只是低声补充:“至少,过完榴火。”
那声音轻而又轻,几乎是随着夜间的风飘过来的。但许婧兮还是听到了。几日来腕间溃烂的皮肤痛的她辗转难眠,高热让她每说几句话都要停下来微微喘息。她被这病症磨得只剩下满心疲惫,全然不见当天的惊恐和抗拒。
许婧闻言也只是微微一笑:“好。你下去吧。但皇上日日为时疫忧心,中宫也被搅得人心惶惶。你若胆敢泄露一丝一毫……”
她并没有说下去,只是突然变得凌厉起来,言语间的警告意味却不言而喻。张太医又是磕头下去,声音里夹带着快要撕破的变调:“臣万死!”
那之后的一段时日里,许婧兮面上一直是副病容。容颜姣好却不见此前神采,唯余苍白,沾不得半点寒气或暑气,亦不能受累。偶尔咳嗽的狠了,竟然会吐出星星点点的血。云照为此日日守在她身侧,说什么也不肯离去半步。
她明明平日里是最爱笑闹的,却在这时难得看出几分大宫女的气度来,除了煎药和梳妆仍然亲历亲为,其余的小事一并交给小宫女去办。甚至能面不改色的回绝要来看望许婧兮的嫔妃,变得一日比一日稳重。
许婧兮看见她这样,总要忍不住讨几句玩笑来,一会儿是“以前怎么不见云照这般严肃”,一会儿又是“以前那个总想问我讨莲花酥的小丫头去哪了”,但就是不起作用。
云照的话一天比一天少,听她说话总是眼圈泛红,第二天的眼睛必然是肿着像核桃一般的,从没真正消下去过。
顾来歌忙于政务,抽不出一丝空闲来看过;张太医医术拔尖,前几日也被派遣去司照相助。许婧兮很少再在铜镜前停留。所以他们都看不到,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