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台是御史台的公署,也是监察百官的文书中枢,如今的御史大夫一职虽挂在杨老太公名下,却更像是给这位三朝元老养老的虚衔,御史台上下大小事务,皆由御史中丞涂均一手执掌。
这个涂均原是杨氏的门生,杨老太公性情刚正,偏偏涂均却是个圆滑之人,在为官之道上,取百家之长,明明身担监察百官的要职,却能做到谁都不得罪,也算是个高人了。
眼见这杨老太公的外孙,张岁安张小公子要来兰台任职,原本在家休沐的涂均直接不休了,坐镇兰台亲自相迎。
“兰台掌文书监察,事务繁重,子康你初来乍到,不必着急上手,先跟着前辈练上几日。”涂均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温严,官袍长袖一挥道,“若有不懂之处,随时问询,你世伯我,必倾囊相授。”
接着,他转身指向署内一年轻文官道:“这位是你的书佐,是前几年从地方举荐上来的才人,虽出身不显,却有异才啊,日拟万字,一应文书,过目不忘。”
那人闻言,上前一步躬身行礼:“下官,程为,见过令史大人。”
只见这程为一抬头,脸上面无血色,眼下乌青两团,一看就是日日加钟加点,干活干得魂都没了,但却依然只是个小小的低阶佐使。
想来一个毫无出身背景的地方才人,在兰台这种地方任职,自然是什么脏活累活都要干,偏偏这些校正抄录的活计最是耗人心志,容不得出半点差错,磨久了,心气脾性都没了。
张岁安躬身回了礼,自谦道:“晚生字子康,程兄可有表字?”
程为一顿,吐出几个字:“下官,字不为。”
张岁安跟着一愣,旋即笑道,“名为,却字不为,君子有所为而有所不为,不为兄颇有克己复礼之智啊。”
“大人过誉了。”程为麻木地回礼道。
一早上,御史中丞涂均拉着张岁安把兰台上上下下逛了个遍,大小官吏一一混了个脸熟,生怕哪个不懂识人的低阶小吏冲撞了这位金尊玉贵的张氏长公子,给自己惹上什么不必要的人情是非。
等忙活完后,张岁安回到分配的书阁,程为已经替他整理好了书案,并将一应典籍的表册都码好在了一旁。
“午时快到了,大人可是要在署内用饭?”程为问道。
他不说,张岁安都没有注意,快到用午膳的时间了。
“叫我子康就好。”张岁安轻声道,“不为兄一般在哪用膳?”
程为尴尬一笑:“我不用膳,中午都是吃我娘亲备的干饼,佐使俸银不多,能省则省。”
张岁安见此,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见殿外有人高声唤他。
“子康!子康在哪啊?”这声音,似曾相识。
张岁安正想出去相迎,那人却先行大步跨了进来。
程为一见来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手上的饼都被吓飞了:“臣见过三殿下。”
他一微末小官,除了盛大典礼,少有能面见宫中贵人的时候,眼下三皇子就这样明堂堂地站在面前,他自然畏惧。
三皇子大步朝张岁安走过来,一脚把程为的饼都给踩烂了。
“子康啊,还未来得及恭喜你得任兰台令史啊!”三皇子也不见外,一口一个子康叫得极为热络,“眼下也到午时了,还没用膳吧,不如去我殿中用膳,咱们把酒言欢,庆祝庆祝,如何?”
张岁安眼神落在地上那摊被踩烂的饼上,低声应道:“谢三殿下厚爱,臣不过一微末小官,去殿下宫中用膳,实在有违礼制。”
“都是自己人,就别拘这些虚礼了。”
说罢,三皇子便连拉带推地把张岁安硬请出了兰台。
虽小时候也常随父亲入宫,但这东侧皇子的宫苑,张岁安还是头一次来。
三皇子的弘福殿是其中最大的一处宫殿,也是离太子所居的承乾殿最近的一处宫殿,或许这也是陛下迟迟没有让三皇子出宫立府的原因。
一进殿中,食案早早地就备好了,显然是专门为他而设,就等着请君入瓮呢。
三皇子行至主位,伸手虚引道:“子康,你千万不要跟我见外,随意些,就当是自己府邸一样。”
张岁安拱手行礼,依言坐下,接过宫人奉上的鱼汤,喝了一口,肉汤鲜美,鱼肉入口即化,没有些时辰,熬不出这番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