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认识李知微的第一天起就知道他有孩子,也曾有一名妻子,持之以恒做鳏夫是为了留在昭文院。灰扑扑的小院子,相依为命的两父子,人很难不生出保护欲。
况且他见过太多假丈夫,李知微这样的真小人,倒一瞬间便夺去他心神。
至于以后,谁知道呢,再说吧!
他的人生感悟很少,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别想以后。
谁知道以后什么样呢?
你情我愿,很简单的事,是李知微非得把它弄得复杂化。
他不用他的钱,也不用他的身份,五十钱一百钱一笔笔记着过日子,只有见濯能看他的账本,左边列着支出,右边列着收入,他几乎不怎么给自己买东西,那天很难得他在支出栏里看见了衣料痕迹,一丈长,成人的衣服,不是给孩子做的。
过了几天,他们就携手去了平康坊。
见濯甚至还得到了一份小礼物,他不知道这种关系是需要互赠礼物的,李知微说,那就免了吧。
他把见濯惊讶的神情当成礼物。
支出栏里成倍增长见濯的痕迹,李知微有时候懒怠,见濯还帮他记账。
给裴见濯花钱,李知微不计成本。
他在供养我,裴见濯忽生妄念,像供养庑房里那尊亡妻请的金身阿閦佛。
波斯纱丽借蔷薇香风吸引客人注意。抹胸、头纱,布料少得可怜却缀满宝石,艳如鸽血。异域歌谣飘荡,楼下舞正酣热。他指尖掠过李知微脐窝,葡萄藤蔓缠绕纱帐,将二人笼于其内。
嗯,这个房间也是李知微付的钱。
如果和这个人一辈子在一起会怎么样?
反正他挺喜欢这样的。
躺在揉皱潮湿的床单上,他枕臂遐想,将自己塞进那座灰败小院——不行不行,人总不能一辈子住那儿。回裴宅?那座富丽堂皇的府邸,他从未觉自己是主人,倒似暂居的过客。
他把红罩纱覆盖住李知微的脸颊。
绛纱裹玉,肤光皎洁。
“去把善思接回来吧,天底下又不只有薛家设蒙学。”
说罢,见濯想到了善思每周要离开一天的原因。
“我也不是非要……”
李知微浅浅笑起来,吹鼓红纱:“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奇怪什么?”
“他们对我太好了。”
隔着红纱,见濯抚摸李知微的脸颊:“对你太好?”
“善思需要照顾,不是这一两天的事。他生下来半个月就没了母亲,我抱着他上门,恳请他们替我照料一二,让我可以顺利毕业,来日报答,他们答应了。”
“可是善思病了,他们并不愿意请医生,反而劝我尽早割舍,我记得,那天的连请医生带开药钱一千三百钱。”
薛家并不是出不起这笔钱。
可只要善思活着,就会有无数个一千三百钱等着去花,哪一天死了,就是枉费。
最经济的办法就是移情,有了新妻子,有了新孩子,一切都会好起来。
女儿死了,女婿还在,一个当时前途无量的女婿。
“那时候,他们就提出来日要将二娘许配给我。我没同意,出去问人借了利钱,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千三百滚着滚着就成了一万三千、两万六千,后来滚到十万。但都还清了。善思长大后,我才重新与薛家来往。”
“直到上次我去薛家,他们都没再提起过这件事,如明和我说过,二娘已经和窦家子弟议婚,正在准备嫁妆。”隔着细小织孔,李知微吹出一口气,“他自知学力无法科举,要出仕,只能靠人推荐,所需费用不在少数。和我说这件事,是因为二娘高嫁,父母给的嫁妆太多,他心中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