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见濯声调略高:“为什么?”
黑暗隐匿了李知微的笑。
“见濯,我还是那句话,我们之间不谈这个,如果你非要谈——”
“咱们就到此为止吧。”
裴见濯定住一瞬。
李知微轻轻抚摸他的脸颊:“这儿闷得很。咱们走吧,啊?”
裴见濯反应过来,急躁道:“这不是钱或酒的事,只有韦弘贞这种蠢货才会觉得一坛酒能把裴照元拉上船,但这酒是你给他的,国丧期间在昭文院酿酒,他要是被发现,一定会把你供出来!到时候你怎么办?”
不会。
李知微望着裴照元,心想,不会。
他看似竞争对手众多,却都是泛泛之辈,真成气候的,唯李景毅、李重宪二人而已。
正如薛喑所说的那样,大家为了入宫都快打成乌眼鸡,韦弘贞前脚敢抱着天地同春去李重宪家里,后脚李景毅的人就能检举揭发。
李重宪倒台,李景毅又一家独大,皇帝李成钧最善制衡,怎么会坐视不理,若是东窗事发,韦家必然勒令弘贞闭嘴,借此保李知微上位,和李景毅打擂台。
裴照元也不会坐视不理。
至于韦弘贞,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国丧饮酒至多徒刑,来日未尝不能弥补。
少年形象粗粗掠过,便被甩到脑后。
“明天我就把这些东西扔掉。”李知微达成目的,变得很好说话,“不会再卖了。”
酒已经到了韦弘贞手里,再说也追不回来,裴见濯低低地“嗯”一声。李知微和他一起靠在酒缸上,陶质冰凉,过了许久,他说:“抱歉。”
裴见濯说:“一坛酒而已。”
李知微笑一笑:“不是为酒,是我方才说‘到此为止’,我不该说这种话。但是,我真不想和你谈这些,对谁都可以,对你,不行。”
裴见濯拉住了他的手,酒房地砖阴冷,灰尘砂砾印在知微的手心,被见濯拂去:“为什么?”
李知微说:“说多了,不好。”
缓缓地,裴见濯靠近他,带着一点酒气,喷在他脸颊上:“为什么不好?”
李知微没有回答他,只是仰起头,交接了一个吻。
月亮爬上柳梢,听见一屋春声,照出一地湿痕,酸酒带着石灰的涩气,蔓延胴体。
很晚了,善思听见父亲在门口洗衣服的声音,裴见濯在院子里帮忙,一起把衣服拧干,滴滴答答,像一场猛烈的雨。月光把素白的学士服照出幽幽的蓝,善思抱着他的小老虎又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带着一点皂角香气的父亲爬上床,然后是流浪在外八天的儿子。
白天就这样到来。
李知微像往常那样早早起床,准备到最近的坊市买些胡饼赚取差价,离开前,他还摸了摸院中晾衣竿上的衣服,夏天温度高,一晚上下来,只剩一些潮。
两个人拧,干的就是快。
他心情大好,走出门去,却忽然一杆长戟横生:“站住!”
李知微垂眸望向自己胸前,兵刃反出银光。
身穿蓝袍常服的李景毅,旁边跟着数个南衙卫军,回首向他望来,冷冷吐出两个字:“拿下。”
“谁敢?”
裴见濯跨出院门。
“昭文院是太宗所设,羽林卫是天子亲军,李景毅,你算什么东西,在这里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