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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故人1（第1页）

【坤宁宫内】

踏入坤宁宫殿内，一股沉静的熏香气息扑面而来。四皇子姜景琛下意识地整了整衣冠，五皇子也收敛了些许顽皮。

只见太子姜景琮正站在继后吕玉琢面前，挺直着尚且单薄的背脊，朗声背诵着文章。继后端坐于上，面色平静，手中却赫然握着一把乌木戒尺，虽未举起，但那肃然的气势已足以让进来的两个孩子心头一紧。

四皇子目光触及那戒尺，面色微不可察地一变，心头猛地一跳。他对这位继后的最深刻印象便是严格，此刻见这阵仗，下意识以为太子若背错半处，那戒尺立刻就要落下。

吕玉琢何等敏锐，立刻察觉到了四皇子那一瞬间的惊惧目光。她心下微叹，不欲在孩子们心中留下过于严苛的印象，尤其是非自己亲生的孩子。她手腕极其自然地向下一滑，便将那戒尺悄无声息地拢回了宽大的袖袍之中，仿佛它从未出现过。

太子余光瞥见两个弟弟进来，生怕自己背书出错丢了颜面，心下紧张，背诵的声音不由更加响亮急促了几分，好在最终一字不差地背完了，小脸都憋得有些发红。

“嗯，尚可。”吕玉琢淡淡点评了一句，并未过多嘉许，转而将目光投向四皇子和五皇子，“琛儿，琇儿，你们来得正好。方才太子背的是《谏太宗十思疏》，你们近日书读到何处了？可能背上一段？”

四皇子心思电转。他自然能流利背诵，但这是在坤宁宫，在中宫母后面前，绝不能抢了太子的风头。于是他上前一步，恭敬地背了一段，却在中间一处不甚紧要的地方，故意停顿了一下，仿佛记不太清，才又接上，背完后便垂首道：“儿臣愚钝，记得不甚牢固，请母后教诲。”

吕玉琢深深看了他一眼，并未点破，只点了点头：“已是不错，还需勤勉。”

轮到五皇子，他支支吾吾，小脸皱成一团：“回……回母后，先生还没教到这篇……我，我还没学……”

吕玉琢并未为难他，语气放缓了些：“无妨，那便背一首新学的七言绝句，《泊秦淮》可学到了？”

考较完毕，吕玉琢面色稍霁，开口道：“时辰不早了，你们兄弟三人便留在坤宁宫一同用晚膳吧。”

太子姜景琮站在一旁，闻言，唇角习惯性地维持着淡淡的微笑，心下却掠过一丝极淡的失落。他近来身体好转，本以为今日放学后能与母后单独用膳，说说体己话。如今两个弟弟一来，气氛自是不同了。他素性喜静，不惯人多热闹，但身为太子，兄长的责任和体面不能丢。

他压下那点小小的不情愿，努力让笑容显得更真诚些，温声道：“是，儿臣遵命。能与四弟五弟一同用膳，甚好。”

四皇子敏锐地察觉到太子那一闪而过的细微情绪，但面上不显，只恭敬谢恩。五皇子则没想那么多，听说有饭吃，还是留在坤宁宫，只觉得新奇，倒也没再闹腾。

膳桌之上，菜肴精致，继后见众皇子们略显拘谨，便尽量温声劝膳。

太子姜景琮见五弟姜景琇眼巴巴地望着自己面前那盘鲜虾黄鱼饺子，便拿起公勺，舀了几个放到他碗里，努力做出兄长的温和姿态：“五弟，尝尝这个。”

五皇子咬了一口，鲜美脆甜的滋味立刻让他眼睛一亮，也顾不上什么礼仪，埋头便接连吃了好几个，小嘴塞得鼓鼓囊囊。

太子看着那盘母后亲手做的饺子，心下暗暗肉痛，但面上依旧维持着浅淡的笑意，只是握着筷子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些。

四皇子姜景琛坐在一旁，用餐姿态极其端庄，每样菜只略动一两筷，细嚼慢咽，矜持得不像个孩子。

他瞧着五皇子近乎失仪的吃相，又瞥见太子那强忍不舍的细微表情，便放下筷子，温和地一笑，开口提醒：“五弟，美食不可尽用。每样菜都尝尝，方能知其味，也不负母后和御膳房心意。”

五皇子似懂非懂，但也知道坤宁宫不是自己能发脾气的地方，悻悻地放慢了速度，转而看向其他菜肴。

继后吕玉琢坐在主位，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她心中先是泛起一丝欣慰。琮儿比起从前，确是进步了许多。若是以前，他怕是只会低着头默默吃饭，连给弟弟布菜都显得拘谨，更遑论眼睁睁看着心爱之物被吃光还能保持微笑。如今，总算有了几分储君应有的大度与兄长风范。

然而，她的目光更多是停留在四皇子姜景琛身上。

这孩子……太周全了，太懂察言观色了。那份远超年龄的沉稳、克制、以及恰到好处的干预……这真是成贵妃那个只知风花雪月、孤高清傲的才女能教养出来的吗？

成贵妃或许能请来最好的师傅教导诗书骑射，但这份深入骨髓的世故与玲珑，绝非成贵妃所擅长。那更像是……像是她麾下的鲍宝河那般善于揣摩人心、以柔克刚的人潜移默化灌输的结果。

但旋即，一个更可怕、更令人不安的念头不受控制地钻进她的脑海，让她拿着汤匙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

或许……这并非全然是旁人教导之功？

这副小人精的模样，这般七窍玲珑的心肝……比起沉默内向的琮儿，四皇子……竟有几分像元皇后……

吕玉琢脑海中浮现出少女时期的莫紫月，那时她也不过九、十岁年纪，便已是京中贵女圈里的小核心，能将一群年纪比她大的哥哥姐姐哄得团团转，心甘情愿为她做事，那份与生俱来的亲和力与掌控力，曾让吕玉琢又是羡慕又是佩服。

这个念头让吕玉琢心底猛地一沉，一股寒意悄然蔓延。

琮儿是太子，是名正言顺的储君，是她倾注心血培养的未来帝王。可若四皇子如此优秀，如此善于笼络人心，背后又有成贵妃母家势力支撑……将来兄弟二人，可如何是好？

她强迫自己停止这危险的思绪，将目光重新投向正努力扮演兄长的太子身上，心中却已蒙上了一层难以驱散的阴影。

这顿晚膳，终究是食不知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