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戴高乐机场。慕可拖着轻便的行李箱,步履从容地汇入国际出发大厅的人流。手机屏幕亮起,是干爹白远年的消息,字里行间透着关切与不容拒绝的温情:“可可,航班号给我,司机已经安排好了,直接送你回家。过两天家里有个小聚会,都是些老朋友,你也来,大家都很想你。”
过去这一年,慕可的足迹踏遍了欧洲大陆。他不再是那个被工作与感情压得喘不过气的慕总监。在巴黎左岸氤氲着咖啡香的午后,在托斯卡纳艳阳下葡萄藤蔓的绿荫里,在挪威峡湾空灵寂寥的寒风中,在希腊圣托里尼蓝白交织的梦幻光影间……
他学会了用镜头捕捉瞬间的感动,用文字梳理内心的波澜,甚至笨拙地拿起画笔,尝试涂抹那些无法言说的色彩。时间不再是需要被填满的空隙,而是完全属于他自己的、可以肆意挥霍的奢侈品。
那些被搁置的梦想、被忽略的自我,在异国的天空下,一点点重新拼凑、焕发生机。飞机轰鸣着冲上云霄,舷窗外,欧洲大陆的轮廓在云层下渐渐模糊、远去。慕可平静地看着,心中再无一年前离开时的撕裂与茫然,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经过沉淀的澄澈与安宁。
他知道,那个曾经在感情中迷失、在工作中消耗的慕可,已经留在了过去。现在的他,已经准备好了——准备好重新踏上故土,准备好坦然面对那些或深或浅的过往,也准备好,以全新的姿态,迎接生命中未知的、充满可能性的新篇章。
回国后的第三天傍晚,白远年的私人会所。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却不刺眼的光芒,空气中流淌着舒缓的爵士乐和高级香槟的芬芳。慕可穿着一身剪裁精良的深蓝色丝绒西装到场时,那份由内而外散发的从容气度与沉淀后的优雅,立刻吸引了诸多目光。他不再是那个依附于顾毓光芒下的影子,而是自带光华的存在。
“慕可!”白远年精神矍铄地快步迎上来,给了他一个结实有力的拥抱,上下打量着,眼中满是欣慰,“好小子!一年不见,这精气神儿,脱胎换骨啊!欧洲的风水果然养人!”
慕可回以真诚的微笑,带着对长辈的敬重:“干爹,您看起来才真是越活越年轻,精神头十足。”
“哈哈,少拍马屁!”白远年爽朗大笑,亲昵地揽住他的肩膀,带着他向小圈子走去,“来来来,给你介绍几位老朋友,这位是王董,这位是李总……”他兴致勃勃地介绍着,言语间满是提携之意。
介绍刚进行到一半,会所入口处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伴随着几声低低的惊叹。慕可下意识地循声望去,目光触及门口那两道身影的瞬间,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血液似乎都在刹那间凝固了——顾毓。
他穿着一身低调奢华的黑丝绒礼服西装,身姿依旧挺拔如松,比一年前似乎更添了几分内敛的沉稳,眉宇间那股咄咄逼人的锋芒被巧妙地收敛,沉淀为一种更深沉、更具压迫感的气场。
岁月并未在他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反而淬炼出一种成熟男人特有的、令人心悸的魅力。然而,与他并肩而立、姿态亲昵的,正是那个光彩照人、笑容得体的——沈乐轩。
两人的目光,隔着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猝不及防地在空中相撞。时间仿佛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慕可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猛烈地撞击了一下,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寒意顺着脊椎窜上来。
几乎是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才在瞬间调整好面部表情,将所有的惊涛骇浪压下,化作一个极其克制、极其疏离的礼貌性点头。仿佛对方只是一个久未谋面、无关紧要的旧识。
“啊,顾总也到了!”白远年适时地开口,打破了这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笑容依旧,仿佛对三人之间涌动的暗流毫无察觉,“正好,慕可也在。你们以前是老搭档了,不用我再多介绍了吧?”
顾毓的目光如同实质,牢牢锁在慕可身上,那眼神复杂得难以解读,有探究,有隐痛,有深沉得化不开的执念,甚至……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惊艳。他迈开长腿,径直走了过来,每一步都像踏在慕可紧绷的神经上。
沈乐轩则保持着完美无瑕的微笑,紧随其后。“是的,白老。”顾毓的声音低沉醇厚,带着一种刻意的平稳,但每一个字都仿佛蕴含着千钧之力,重重敲在慕可心上,“我们……很熟。”
这“很熟”二字,被他咬得意味深长,带着只有他们彼此才懂的沉重过往。
“慕可,好久不见。”沈乐轩主动伸出手,笑容温和得体,眼神却像带着钩子,细细打量着慕可的变化,“听顾毓说你去了欧洲?真是令人羡慕的旅程。”他巧妙地强调了“听顾毓说”,似乎在暗示某种持续的、慕可不知情的联系。
慕可与他轻轻一握,指尖微凉,随即迅速收回:“是的,刚回来不久。沈先生风采依旧。”他的回应礼貌而疏离,滴水不漏。
“真巧,”沈乐轩的笑容加深,眼神变得格外意味深长,目光在慕可和顾毓之间流转,“我下个月恰好也要去巴黎处理些事情。慕可,你可是深度体验过那里的人了,不知……方不方便给我一些独家建议?比如,哪些地方……值得流连忘返?”
他的话语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暧昧。慕可眉心微蹙,正欲开口婉拒——“乐轩,”顾毓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目光锐利地扫了沈乐轩一眼,隐含警告,“白老在那边等我们过去打个招呼,别让长辈久等。”
他直接截断了沈乐轩的试探,也阻断了慕可回应的可能。沈乐轩挑了挑眉,脸上笑容不变,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但他很快掩饰过去,顺从地应道:“当然,这就过去。”临走前,他还不忘对慕可投去一个意有所指的眼神。
而顾毓,在转身的刹那,深深地、几乎是贪婪地看了慕可一眼。那眼神像一张无形的网,瞬间攫住了慕可的心脏,让他几乎忘记了呼吸。里面翻涌着太多未竟的话语、压抑的情感,以及一种近乎偏执的占有欲。
仅仅一瞬,他便收回目光,恢复了那副沉稳内敛的模样,与沈乐轩并肩走向白远年所在的核心圈子。留下慕可站在原地,指尖冰凉,心口却残留着被那目光烫伤的错觉。
晚宴进行过半,杯觥交错间,慕可感到周遭的空气渐渐变得粘稠压抑。那些探究的目光、顾毓无处不在的注视、沈乐轩意有所指的话语,都像无形的丝线缠绕着他。他寻了个借口,悄然离席,来到了静谧的露天观景台。
夜风带着初秋的微凉,拂过脸颊,稍稍驱散了心头的烦闷。脚下是璀璨的城市星河,车流如织,霓虹闪烁,勾勒出一幅繁华却冰冷的画卷。他靠在冰凉的金属栏杆上,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将胸腔里翻腾的复杂情绪压下去。
“躲在这里,是在想怎么避开我吗?”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慕可身体一僵,缓缓转身。沈乐轩端着两杯剔透的香槟走了过来,月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却也衬得他眼中那份不加掩饰的兴味更加明显。
他将其中一杯递给慕可。“只是需要透透气。”慕可接过酒杯,指尖触及冰凉杯壁,礼貌而疏离地道谢,“谢谢。”
沈乐轩学着他的样子,也靠在了栏杆上,侧头看向他,唇角的笑意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眼神却异常锐利:“我知道,你和顾毓分手了。”他开门见山,语气笃定,仿佛在陈述一个公开的秘密。
慕可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杯中的液体轻轻晃荡了一下。他迎视着沈乐轩的目光,语气平淡无波:“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他试图用轻描淡写筑起一道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