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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隔天清晨，天光熹微，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条冷白的光带。慕可醒来时，身侧的位置早已空荡冰凉。他习惯性地伸手摸了摸，指尖触到的床单只有一片失去体温的微凉。他闭了闭眼，将心底那点细微的失落压下，起身。

卫生间里弥漫着须后水的清冽气息。慕可推开门，才看见顾毓正站在宽大的镜前。水流声哗哗作响，他修长的手指沾着剃须膏，正细致地在下颌涂抹。镜面映出他半垂的侧脸，神情专注而疏离。

听到门响，顾毓的动作未停，目光在镜子里与慕可的视线短暂交汇，声音平淡得像在陈述天气：“昨晚离开公司前没看到你。”

“嗯，”慕可走到洗手台旁，拿起自己的牙刷，“昨天我七点半就离开了。”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微哑，语气同样平静无波。

顾毓冲洗掉剃须膏，用毛巾擦干下颌的水珠，动作流畅。他转过身，靠在冰凉的瓷砖墙面上，目光落在慕可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你去干嘛了？也没见你给我留个消息。我还特意下楼去你办公室找过。”这话听起来像是寻常的询问，尾音却微微下沉，在“特意”两个字上不着痕迹地加重了半分。

慕可挤牙膏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低头看着白色膏体在刷毛上堆叠，声音依旧平稳，却像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沈乐轩约我吃饭，所以提前走了。”

空气仿佛瞬间凝滞了。

顾毓正拿起梳子梳理头发，那梳齿在发尾处毫无预兆地卡了一下，几根乌黑的发丝被轻轻拉扯起来。他动作僵住，目光没有离开镜子，但镜子里映出的那双眼睛，瞳孔深处似乎有极细微的锐光一闪而逝。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透过冰冷的镜面，沉沉地锁住慕可的倒影。

“阿轩约你吃饭？”他缓缓开口，语气听不出太大起伏，却像有看不见的冰棱悄然蔓延，让狭小空间里的温度骤降了几分，“你们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慕可没有抬头，拧开水龙头，任由水流冲刷着牙刷。他挤出洗面奶，在掌心慢慢揉搓出细密的泡沫。“关系……也就那样吧。”他的声音混在水声里，显得有些模糊，“可能上次去他家吃饭，聊得还算投机，就顺便又聚了下。”他捧起水泼在脸上，水珠顺着脸颊滑落，声音在水声中透出一点刻意的轻松，“我也想着……放松放松。”

顾毓沉默地看着他洗脸，几秒后，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他放下梳子，转身拉开卫生间的门，在离开前，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声音清晰地传来：“下回记得提前发个消息，免得我又在公司白找一趟。”

“好。”慕可低声应了，关掉水龙头。他双手撑在冰冷的台面上，水珠顺着额发滴落，他看着镜中自己湿漉漉、略显苍白的脸，动作慢了几拍，像是在无声地咀嚼顾毓那句话里潜藏的、未曾明说的那份在意——那份只关乎另一个人的在意。

厨房里，水壶正发出沉闷的咕嘟声，白色的蒸汽像一缕缕挣脱束缚的魂灵，沿着壶嘴争先恐后地喷涌、盘旋、上升，又被无形的空气吞噬。顾毓背对着门口，站在操作台前，动作利落地准备早餐。两个素雅的骨瓷杯并排摆放，一杯倒入了温热的牛奶，泛着柔和的乳白色光泽；另一杯则冲入了浓郁的黑咖啡，深褐色的液体散发出苦涩的醇香。旁边是两份刚刚加热好的三明治，面包片边缘烤得微焦。

慕可拉开椅子坐下，脸上还带着水洗后的清爽和湿气，发梢微润。顾毓转过身，将温牛奶稳稳地推到他面前，自己端起了那杯黑咖啡。他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目光落在慕可脸上，像在仔细描摹，又像在寻找某种痕迹。

“你最近……是不是工作压力很大？”顾毓啜了一口咖啡，状似随意地问。

慕可拿起牛奶杯，暖意透过杯壁传来。“没有特别大吧，”他抿了一口牛奶，唇边沾上一点白沫，“就是手上的项目进度赶得紧了点，老样子。”

“那怎么想着……和阿轩吃饭？”顾毓的声音依旧平稳，但眼神却像探针，紧紧锁住慕可的表情。

他没有说出真正的核心：他在意沈乐轩。那份深埋心底、未曾熄灭的喜欢，像一根敏感的神经，让他无法容忍慕可与他靠近。哪怕只是简单的“吃饭”。

慕可握着牛奶杯的手指，在光滑的杯沿上缓缓地、无意识地摩挲了一圈。一圈，又一圈。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上顾毓探询的视线，声音放得很低，轻飘飘的，却像一颗被精准投掷的钉子，带着尖锐的穿透力，猝不及防地楔入两人之间沉默的空气：

“你不是不喜欢沈乐轩约我吃饭，”他顿了顿，清晰地吐出后半句，“你只是……不希望我和他太亲近。”

顾毓端着咖啡杯的手指猛地一紧，骨节瞬间泛白，滚烫的咖啡液在杯中剧烈一晃，险些泼溅出来。他立刻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瞬间翻涌的惊愕和狼狈，仿佛被戳中了最隐秘的心事，只能用沉默和低头来掩饰那份无处遁形的慌乱。

“不是因为他对我怎么样，”慕可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一字一句，敲打在顾毓紧绷的神经上，“而是因为你自己。”

顾毓猛地抬起头，眼神里有被看穿的震惊，也有一种近乎本能的防御。他试图维持表面的镇定，眉头微蹙，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慕可，你在说什么？”

慕可望着他，那双总是温柔包容的眼睛里，此刻没有质问，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浓重的疲惫，像跋涉了太久而终于耗尽了所有力气。他轻轻开口，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早已确认的事实：

“你喜欢他。”这三个字，清晰地回荡在只有水壶余温嗡鸣的厨房里。

顾毓整个人僵住了。仿佛连那袅袅的咖啡热气也瞬间凝固在空中。他握着杯子的手微微颤抖，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更加苍白。他没有否认，没有辩解，甚至连一句“不是”都说不出口。他只是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肩膀几不可察地垮塌了一点，从胸腔深处，轻轻、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那叹息里带着尘埃落定般的沉重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解脱？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他的声音有些发干，带着一种放弃挣扎的沙哑。

“可能很早了。”慕可的目光有些空茫，仿佛穿透了眼前的顾毓，看向了遥远的过去，“大学的时候，或许更早。每次你无意间提到他的名字，或者提起他做了什么……你眼里的光，是藏不住的。关于他的话题，你总是滔滔不绝，说得比什么都起劲，那种神采飞扬……可能你自己都没意识到吧。”他的语气里没有控诉，只有一种洞悉后的、淡淡的悲凉。

顾毓坐在那里，像一个被宣判的囚徒。他不知道此刻是该感到愧疚，还是该彻底坦白。复杂的情绪在胸腔里冲撞，最终，只化为一句干涩的：“……对不起。”

慕可抬起头，目光直直地望进他眼底深处，那眼神仿佛要将他灵魂里最后一丝躲闪也照亮：“你道什么歉？为喜欢他？还是为……瞒着我？”

“我以为……我藏得很好。”顾毓艰难地开口，避开了慕可的问题核心，声音低哑，“我没想……让你这么难过。”

“你确实藏得很好。”慕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极其苦涩的笑容，“好到……让我一直以为，只要我再努力一点，再靠近一点，那份光……或许有一天也能落在我身上一点点。”他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锐利而清醒，“所以，你刚才问我为什么和他吃饭，根本不是在关心我，也不是不信任我。你是在怕……怕我在他身上，看到你曾经给不了、也给过别人的东西，对吧？”

顾毓的呼吸猛地一窒，脸色微微发白。

“喜欢他却不能和他在一起，很痛苦对吧？”慕可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钝刀在缓缓切割，“其实你心里，早就有和我提出离开的念头了，只是没准备好？还是……”他停顿了一下，眼神里掠过一丝自嘲，“这其实只是我的自以为是？但我想……不会是第二个答案。”

顾毓猛地闭上了眼睛，仿佛无法承受慕可目光的重量，也无法面对自己内心被赤裸裸剖开的真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