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天,蓝汪汪的,能滴下水来。
她每日都去沣水边上拔猪草,挖藜藿。每一天,身上手上都沾满了泥,变成了一个泥人。
休憩的时候,她沿着沣水的方向,往城里头看,有时会想着,烧了一个冬日的麦秆,土有更肥一些吗?
因为,马上就到播撒麦种的时候了呀。
一日,这个脏兮兮的泥人被一个更脏的人拦了下来,高高的抱到了怀里。
那个怀里有泥土,有草根,还有星星点点的铁屑。
是阿父!
阿父也回来了!
他还带回了林鸢的兄长。
林鸢挠了挠头。
她从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兄长啊!
林武眯了眯眼,嗔怪:“以前,我们问你,想要弟弟,还是妹妹,你不是说,只要一个兄长吗?这不,兄长来了,你怎么还不高兴了?”
林鸢说,自己没有不高兴,可是,可是——她懵懵地想,譬如,隔壁的阿姊有一个兄长,可她一出生就有兄长了。李顺也是生下来就有一个兄长,只是后来没有了。
于是她问:“那,我以前怎么没有兄长啊?”
阿父说:“那是因为兄长一直养在外头。”
“外头是哪里?”
“兖州。”阿父说,“那时候家里穷啊,朝廷连年打匈奴,要交好多好多赋钱,那些年收成也不好,连藿羹都吃不上了。兄长,小小年岁,就被阿父阿母送去了兖州,你阿母的母舅家,那时候,你还——还小!”
“去了兖州,就不用吃藿羹了吗?”林鸢也觉得藿羹不好吃。
草棚子里柴火少,羹煮得粗,豆叶子喇嘴巴,阿母还舍不得加盐末。
“兖州人不吃藿羹。”阿父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说,“吃的豆饭。”
林鸢不羡慕兄长去兖州了。豆饭也不好吃,太干巴,喝多了水,却会胀得肚子疼。
她皱了皱眉头:“那阿父阿母以前怎么不告诉我,兄长在兖州啊?”
阿父含混地说:“怎么没告诉过你了?你那天高兴,还哄着你阿母给你做了一盘子蜜饵呢。”
是两年前的那日吗?还是三年前的那日?
林鸢懊丧地摸了摸鼻子,她只记得蜜饵了。
她还是有问题。
那为什么兄长现在从兖州回来了呢?
阿父说:“因为这里才是兄长的家啊。”
他看着环堵萧然的茅草棚,又说:“有人的地方,就是家呀。”
林鸢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只是觉得有些可惜。
他们原来住的屋子,比这草棚子还要好呢。
有一间主屋,一间庖厨,一间卧房,庖厨里的木柴堆得有两个她那么高。
米盅满满的,装的是粟米,不是藜,也不是藿。
高高的屋顶,顶上悬下一个两个竹篓子,在风里晃荡晃荡,能把小小的林鸢看得出神。
那里面放的是蜜罐,细白的麦粉,还有糖。一到了年节,它们就会变成粔籹,变成蜜饵,可香可甜了。
兄长却住不着,也吃不着了。
阿母那天流了一个晚上的泪。她的嘴角明明向上扯起,眼泪却噗嗤噗嗤往外掉,只能别过了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