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在京太久,见惯高官显贵,猝然又回到底下,见着百姓受苦,一时义愤填膺。是我多言,郎君恕罪。”奉和解释完,沉默着收拾下榻所需的物什。
崔述起身站至窗前,透过窗户缝隙往外望去。
甬道尽头,郭成礼仍还立在原处,定定地凝视着这边,眼神幽深。
听闻窗户推开的轻响,靛青色的衣袂一角倏然掩进廊柱之后,失了痕迹。
第85章
◎绥宁县不比政出多门之地简单。◎
夜色渐浓,绥宁县衙后院里的一丛芭蕉上已起了露。
崔述自房内出来,见着已在一旁候了半刻的郭成礼,客气道:“郭知县怎来了也不遣人通传?白白站这般久。”
“怕崔相尚在休憩,不敢惊扰,浅候片刻而已,不劳崔相挂心。”
崔述笑笑,话锋一转:“方才的案子查得如何了?”
“已在追查当日涉案短兵。”郭成礼拱手,“但当日现场人员混乱,不可能全数羁押,时日已久,恐怕较难再找着凶器。”
“好。不急,郭知县慢慢查吧。”崔述未多加指示,只道,“初来乍到,晚间我自去城内逛逛,郭知县身上担子还重,先忙正事吧,不必随行。”
郭成礼只好住脚,唤来役吏带崔述前往城中最顶尖的酒楼:“宴已备好,崔相自去慢享。”
待崔述带随从走远,郭成礼才极轻地啐了口:“还当是个铁面钦差,不想仍是沽名钓誉之徒。”
绥宁县县城地界并不算大,县衙离酒楼不到一里地,崔述并未乘车,与奉和沿明仪街一路慢行至酒楼,待包间门关闭后,束关蹭地从窗户里跃进来,管奉和要水喝。
“是有多急?路上连水都来不及喝一口了?”虽已入夜,天仍燥热得厉害,奉和边揶揄边替他掺了一杯凉茶。
束关一口饮尽,又自行再斟一杯饮完,才道:“先有山匪之患,后又横生此劫,这绥宁县百姓还真是不易。”
奉和点头表示赞同。
束关细禀道:“当日百姓闹事的原因已差不多摸清。今春南边雨水一反常态的少,这绥宁县地势虽为山间洼地,但两河皆在上游开阳县相汇,宜令河远远绕城而过,难解近渴。况春日一旱,开阳县将上游水一截,下游水愈发不足,自然就更难了。”
崔述“嗯”了一声:“这些先前知州的奏报已写明了。”
“查实无误,知州不曾乱报以脱责。”束关接道,“但此次旱情并非极端严重,按理不至损失如此惨重,致颗粒无收,令百姓要群起围攻县衙的地步。”
“别卖关子了。”奉和在他头上一拍。
束关侧头躲开,径自接道:“查到些蹊跷,去岁末,绥宁县来了几个外地富商,以绥宁稻种产量高质优为由,高价收购,百姓们将手头的稻种都卖掉换钱,过了个还算富足的冬。”
“春耕前,这帮外地商贩再度返回,低价贱卖谷种,本地商户所售谷种与之一比,价高不少,百姓皆买外来谷种耕种。本地富商因失利,还曾雇泼皮上门打砸,当时闹得挺大,那外地商贩报了案,郭成礼在这绥宁城中办事,恐也受这些乡绅不少辖制,草草调解了事,不曾追究,城中不少百姓都知晓此事。”
崔述呷了口茶,凝神思索道:“稻种有问题?”
“时日已久,又是外地商贩,早已不知去向,自是查不出始末,不知是否和今春百姓受灾惨重有关联。只是觉得此事蹊跷,故向郎君细禀。”
“何处来的外地商贩?”
“听百姓的意思,应有西边儿口音。”
崔述颔首,又听他隐含怒气地道:“还有一事,郭成礼这狗贼,实是人面兽心。”
束关扫了一眼桌上的八簋佳肴,恨恨咬牙:“倒富得流油,还有闲钱款待上司。可绥宁县百姓是真穷到无米下锅,这狗杂碎竟敢私立名目,乱收所谓役钱。绥宁百姓竟年交三税,夏日要再被盘剥一次役钱,甚于春秋之税。”
难得见束关情绪如此外显,奉和愣愣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