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悯忽然起身,缓步移至他身后,极轻地在他肩上拍了拍。
“往后,总会有其他人,代老师送你一程,直至抵你心之所向。”
锦帕挡不住竞相涌出的血,微垂的头亦掩藏不住所有拼命藏匿的情绪。
“先前为迅速结案,三司未待案件完全水落石出便仓促定罪,但此番缉狱司亲至江州纠察,那四万亩田,是藏不住的。”
他缓了片刻,方慢慢接道:“你是刑官出身,当知论迹不论心的道理。杜氏之罪,当有人来偿,既然我当真做下此事,你便救不了我。即便你以动机因由之说加以周旋,也无非就是死与流的区别。年迈老弱,不若速死,倒还能给我个痛快。你再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崔述捂着手,没有接话。
“这是为师替自己选的结局,你当尊重,而非妄图阻止,否则便是逆师。”
“老师。”话里几有哀哀恳求之意。
杜悯目露担忧之色,转而言道:“既兴诏狱,只怕圣上也非慈悲之徒,我先前所言恐怕没错。往后,你要步步谨慎、多为自己筹谋才是。”
“我知晓了,老师放心。”崔述将锦帕打了个死结,不再管指上的伤口,复又垂首细细雕琢。
外间不期然传来脚步声,打破了这宁和。
薛向随齐应疾步进来,边走边请罪:“崔少师夜里来访,臣徇私放其入内探视,还请陛下责罚。”
“朕设缉狱司为的是什么?”
“凡事预闻于陛下,只听令于陛下。”
“既知道,明知故犯,以公徇私,罪加一等,下去领三十杖。”
“是。”
肃政司班直上前,将薛向押下,齐应借着微弱的烛火往牢狱深处行来。
脚步声清晰可闻,崔述没有起身,安之若素地坐在原位,细心雕琢着最后一笔。
待狱门锁开,他跪地将印章双手呈上:“印章已成,请老师过目。”
目光越过他,落至门口的天子身上,又若无其事地收回,杜悯将印章取过一阅,摇头道:“气浮于刃,非上乘,不可取。来日你再刻一章,奉于我墓前,方算此世谢师礼。”
“是。”崔述收回手,将印章放入怀中,方起身面向齐应,拱手行礼,“陛下。”
杜悯起身,齐应阻道:“杜公免礼。”又同崔述道,“述安,你去外头等我。”
“是。”崔述行礼告退。
齐应扶杜悯重新坐于榻沿,开门见山道:“杜氏阖族之罪,朕欲重处。”
倒和他所预料的差别不大,如此东风,不借实非明君所为。
“至于您,朕仍在思量。”
杜悯端量着眼前的九五之尊,自重返朝堂以后,他只任散职,除偶尔为先帝讲经筵及大朝会外,并不参与朝事,只专心著书讲学,与这位皇子接触不多,自其登大宝后,相处更是甚少。
这般仔细地看了许久,杜悯方道:“刚毅胜于汝父,柔肠则逊三分。”
齐应并不计较他这冒犯目光与僭越之语,反而饶有兴味地问:“那杜公认为是好还是不好?”
“看如何用。”
齐应不以为意,转头吩咐:“好生照顾着。”说罢便转身出得牢室,沿着长长的甬道行进许久,方走上地面,见着静候在中庭的身形。
薛向刑罚未毕,肃政司执杖的动静极大,崔述却只是端站在院中,并未瞧上一眼。
待齐应走近,崔述再行一礼:“违令前来探视,请陛下降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