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钰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心绪,将手中的油纸展开,里面果然是一本陈旧的卷册。他随意翻开一页,便是满满的批注字迹,笔锋仓劲,见解之处独到。
这一夜,书房的灯火未眠。
卯时正刻,伴随着三声浑厚悠长的钟鸣,贡院两扇沉重的、漆色暗沉的大门缓缓被缓缓推开。
赵钰一身素衣,提着考篮,站排得在长长的队伍中。他的考篮是特制的,楠木未骨,蒙着防水的细油布,内里的隔层井然有序,笔墨纸砚、镇尺水盂、蜡烛、干粮。
一众队伍中,唯有赵钰面色平静,丝毫看不出紧张神色,只有全然的的专注凝定。不远处的一座酒楼,二楼包厢内的木窗被人推开。
“少爷,您别紧张,赵公子定是会中的。”
盼春轻捏着主子的肩,细声说道。
陆清梦目光落在即将检查的赵钰身上,哼声:“我何时紧张?会试三日而已,不过等上一等,我只想着高中后要如何宴请罢了。”
盼春捏着肩不说话,内心却在想,若是公子您不紧张,这手可莫再抖了呀。她瞧着赵公子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定是对这次会试把握极大的。
所有的考生检查进场完毕,官兵贡院大门再次关上,贴上了封条,再次开启贡院大门是三日之后。
号舍如蜂巢般密集排列,低矮狭窄,仅容纳一人转身,空气中弥漫着陈年墨迹和一股淡淡的霉味。
赵钰拿着手中的木牌,很快找到了自己的号舍,幸好运气不错,未被分到恭桶旁边的号舍,否则整整三日都要闻着那股作呕的味道答题,实乃折磨之事。
待官员宣读完会试考试规则、考场纪律,三令五申强调作弊的严重后果,官差开始分发试题。
领到试题的赵钰并未急着下笔,摒弃心中杂念,将试题从头至尾粗粗阅览了一番。
经义题出自《大学》,恰好是在李阁老札记中反复强调的‘修身齐家’与‘治国平天下’的关联之处。
赵钰心中有了把握,凝神静思。不过片刻,他开始研墨润笔,墨是特制的楚砚墨,写出来的字迹乌黑莹润。
落笔之处,皆是破题精准,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标准的八股格式严谨工稳,无一错漏。倘若细看之下,引经据典,并未拘泥于书本之中,无半点堆砌之感,由浅到深阐述义理,通篇紧扣时务,字里行间都透出深厚的根基。
第二日,午后。
天色突然转阴,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雨滴落在号舍顶棚发出滴滴哒哒的声响。
不少考生因着突如其来的雨打乱了心神,原本构思好的文章,此刻又没了多少头绪。尤其是倒霉的,号舍顶棚坏了一些,渗进雨水,将案桌上的考卷都弄湿了一点。
一时之间,号舍小声吵闹起来。
很快有巡视考场的官差赶过来,斥责了吵闹的考生。其中有一个考生号舍在恭桶旁,本来心中有怨气,加上这雨连绵不绝,扰得他心烦意乱,竟发起脾气想要出号舍要把周围考生的考卷抢走撕掉。
幸而被赶来的官差拦住,直接将人带走了,预示着这人失去了参加会试的资格。
突如其来的雨带着冷意。
赵钰没有被外界干扰,他从考篮中取出一个小巧精致的铜手炉,里面的银丝炭犹温,暖意透过掌心驱散了身体的寒意。
策问的题是关于漕运利弊与革新,看到这一题,赵钰眼神为之一亮。
在府县这两年,陆清梦从不吝啬跟他诉述漕运、商贾之事,甚至有时还让他打理一下庶务。赵钰对漕运之弊、商贾之艰、民生之苦,有着远超纸上谈兵的深切感受。
下笔如有神,切中肯綮,既痛陈积弊,又提出‘改漕运部分为海运’、‘精简机构、严惩贪墨’、‘设立平仓以调节粮价’的想法,甚至大胆颇具有新意。
三日的会试,于大多数柔弱书生而言,简直是苦不堪言,身体遭受着折磨,心中亦是煎熬万分。对于赵钰,却心无旁骛,除却面色有一些惨白外,精神倒是极好。
答卷已交,会试结束,贡院大门已开。
赵钰走出困住他三日的号舍,重见天日,恍如隔世般。一阵清风拂来,赵钰深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身体上虽是疲惫,但眼神清亮如洗。
马车内,陆清梦早已等着,时不时就要掀开车帘望外看一眼。
“赵郎!”陆清梦眼见赵钰上了马车,声音克制不住的惊喜,整个人想往上靠去。
赵钰先后退了一步,对上陆清梦失望不解的眼神,他面色古怪,最后有些难以启齿道:“三日未浴洗,号舍又闷,我身上的味道有点难闻,清梦还是莫要靠近于我。你安心坐在马车内,我与马夫同坐即可。”
冷静下来的陆清梦确实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酸臭味道,可眼前之人是赵钰,忍上一忍也能够。
但陆清梦瞧了一眼赵钰的面色,颇为羞窘,他勉强应道:“好罢。”
未到放榜的时日,京城仿佛像一锅将沸又沸的水,时刻都要炸锅一般。茶楼酒肆、街头巷尾,无不在有人议论今科试题,以及猜测谁能高中。
京城里的一处宅院里却静悄悄的。
得知赵钰回京的消息,京中不少与他交好官家公子好友都前来登门拜访,奈何赵钰谢绝了一切交游邀约,甚至未踏出宅门一步。
每日不是在书房中练字,便是与陆清梦对弈一局。